第三十章

很早之前, 霍佑青就覺得戴亦莘長了一雙獸類的眼睛,無論是顏色,還是給人的感覺。

獸類的眼睛可以露出弱勢一方的可憐, 也可以讓人不寒而栗。

此時,那雙獸類的眼睛不錯眼地盯著這邊,目光像是變成了實質的手或是旁的什麽,正在一寸寸撫摸霍佑青的臉。

走到生命盡頭的枯黃色蝴蝶,在感應燈的照亮下,倏地展開蝶翼,美而璀璨。他什麽話都沒說,像是單純過來深深地看霍佑青一眼。

戴亦莘將被門壓紅的手抽回。

霍佑青則是面無表情地徹底關上門。

他關好門後, 開始給自己做晚餐。出來半年, 他已經學會做一些簡單的菜, 味道說不上多好, 只能說可以入口。

他沒有因為舅舅舅媽的離世而采取什麽自虐的行為, 他只是在試著獨自長大。

房子特意租的小房子, 確保他不會期盼空房間裏會走出來他想見到的人。他向學校申請了休學, 一開始是準備退學的, 但後來想起舅舅在他轉學商科第一天說的話。

那天舅舅和舅媽一起送他去學校,在路上舅舅說:“學商科也好,到時候進公司幫忙。”

一旁的舅媽笑得溫柔, 伸手撫摸他的頭發,“到時候佑佑可要盯著你舅舅,別讓他一心忙工作,連飯都忘了吃。當然, 佑佑也是,要好好吃飯, 快點長大。”

明明他那時候已經成年了,可舅舅和舅媽都把他當孩子看。

煮飯前,霍佑青就打開了電視。等他煮完,一部電影已經播到一半。他對電影沒有興趣,只是單純想要些聲音。

聽著電視的聲音,霍佑青握著筷子吃飯,剛吃兩口,筷子止不住抖了起來。

他的情緒並沒有他表現得那麽冷靜,看到戴亦莘的時候,既覺得對方陰魂不散,心裏產生厭倦感,也有恨,恨戴亦莘自作主張的愛意,恨戴沅,恨戴家,但藏在絕大部分的恨之下,還有其他。

是怕。

霍佑青擡起頭,電視正在播的是一部犯罪片,女主被罪犯關了十幾年,有一天她終於逃了出來。她找到自己的父母,跟父母說她並沒有死。

因為有一段劇情沒看,霍佑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現在正在播一段監控。

監控上女主跟罪犯一起逛商城,至少有好幾分鐘,女主是獨自待在商城裏的,罪犯去洗手間了,周圍人來人往,她隨時向周圍的人求助。

但她沒有,她一直坐在商城的長椅上,等著罪犯出來,然後一起離開。

他是一個正常人,而戴亦莘是個瘋子。

正常人都會害怕一個瘋子。

霍佑青不再吃晚餐,轉而靜靜地看電影,看到最後——

女主反殺罪犯,從將她關了十幾年的房子逃出來,站在空蕩蕩街頭,呼吸新鮮空氣。

-

翌日。

霍佑青收拾好東西出門,看到站在他門口的戴亦莘。戴亦莘還穿著昨天那身衣服,黑色帽衫衛衣,配黑色牛仔褲,一身黑的打扮。

霍佑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他今早要去劇院幫忙。他在這個城市找到一份當劇院助理的實習工作,工資不高,但他自己很滿意這份工作。

他可以站在舞台側邊,甚至觀眾席,看正在彩排的音樂劇。原來他當觀眾,絕大部分看到的演出都是完美的,現在他能看到不完美的,正在不斷磨合的演出。

這是一種新體驗。

下班去超市,又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戴亦莘跟著他,從家裏跟到了劇院,現在又從劇院跟到了超市,不遠不近的距離,永遠隔著五米。

霍佑青選購食材的時候,從食材的不銹鋼貨架上,和戴亦莘對視了一眼。也許不算對視,反光只能略微照顧人的模糊影響,但他那瞬間還是覺得對方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放下手裏的食材,推著推車走向旁邊。

一連五天,連劇院的同事都注意到霍佑青身後的尾巴。因為戴亦莘戴著帽子把臉遮住大半,渾身陰翳不可親近,再加上他尾隨的行為,同事自然而然把人當成了犯罪分子,想對他劇院裏年輕漂亮的男生下手。

“要報警嗎?那家夥是不是跟了你好幾天了?”同事警惕且擔憂地說。

霍佑青不可避免地順著同事的話往戴亦莘那邊看了一眼,戴亦莘坐在中間一排位置的最左邊,目光應該看著這邊的。他們這個劇院在彩排期間不接待外人,但戴亦莘還是成功進來了。

“不用。”霍佑青收回眼神。

同事依舊不放心,“真的不用?你和他認識嗎?”

霍佑青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同事完全是好心,所以他只能對人溫和一笑,“我想起還有一箱道具沒拿過來,我現在去拿。”

他知道戴亦莘正在盯著自己看,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和同事站在一起的場景,在對方看來過於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