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夜幕漸垂,華燈初上,盞盞燈籠隨風輕擺,搖下滿街四淌的紅橙光色。

暖光燃照之下,有兩頂軟轎靜停於談府大門邊,旁垂首侍立著十數家仆與轎夫。

談昂之攜夫人引談秦二人一同走向軟轎,邊捋著胡須輕嘆,“日裏上朝,夜裏赴宴,我這把老骨頭啊,可真快經不起折騰了——”

“可別這麽說,”談夫人柔聲勸他,扶他上了前一頂轎子,“皆是君恩哪。”

因還不知國師深淺,怕三九兇險,便將契符暫留在了談府之中,秦念久被談風月輕拽著袖口,在後一頂軟轎旁站定,左右四顧了一圈,奇怪地小聲道:“那倆小葉子呢?他們不與我們一同赴宴去麽……還是跟著傅斷水他們了?”

談風月仍拽著他的袖沿未松,拉他踏上軟轎,待坐定後才道:“人多未免紮眼,說是太子給他們安排了別的身份,入宮後即能見著了,還能多少照應著些。”

“……哦。侍衛?挺好,這樣多少能名正言順地帶著劍傍身……”秦念久隨口應著,忽將袖子抽了抽,“……不是,老祖你拽著我袖子做什麽?”

入宮有不得攜帶武器的規矩,兩人的傘扇皆用“袖裏乾坤”藏了起來,談風月搖慣了銀扇,手中一旦空落便難免覺著有些不習慣,總想抓著些什麽東西才好……他輕咳一聲,悻悻松開了手中的衣袖,轉頭看向簾外,揀些多余的話來說,“不想皇都竟無宵禁——”

卻見秦念久自然而然地將手搭入了自己的掌心。

放在掌中的手溫度微涼,較常人體溫低上幾分,令他下意識地攏起了五指,欲要將那只手烘暖才好,嘴角反而遲了一步才揚起些許。

秦念久任他扣著自己的手,同樣偏頭看向了簾外,附和著道:“是啊,入了夜也還是這麽熱鬧——”

都城百姓懵懵不知自己“命”、“運”幾何,不知自己的“命”與“運”實則都為他人所暗中掌控著,只踏實地過著眼前日子,日裏勞作,夜裏休息,如此日夜往復,只要一天未能發覺自己實為他人之魚肉,便也能稱得上一天“安樂無憂”……

眼下適才入夜,皇都又無宵禁,街上燈火闌珊,行人依舊濟濟,軟轎沿街直向宮城而去,可隔簾聽見外頭嬉笑怒罵之聲不絕於耳,瞧見有光影透過薄簾,落入轎中。

軟轎並不算寬敞,秦念久倚在靠墊之上,一手與談風月輕輕相扣,偏頭望著遍街不知憂患、只知安樂的城人,輕聲一嘆,“……望能一直這麽熱鬧下去才好。”

……

談府距宮城並不算太遠,轎夫腳步亦穩當有力,耳聽著轎外人聲逐漸淡了、散了,反聽見有許多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便知已近了宮門。

受查驗、入宮門、落轎、踏入內城門,一路暢通,風平浪靜。

前來赴宴的達官顯貴不少,熙熙攘攘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湧去,頗顯不情願者有之、面帶疲意者有之、興致盎然者有之、紅光滿面者有之,多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寒暄,談老爺與談夫人亦不例外,被人拉著正說笑,議兩句政事,又聊兩句家事。

談秦二人則稍落後了他們半步,混在人群中不緊不慢地走著。

……想他轉生一遭,經歷了異事樁樁,現在竟連皇宮都能有幸一遊,還真是沒白來這人世一趟。秦念久向來心大的,半點提不起緊張的情緒來,只顧著東張西望地打量宮中景象了,“到底是皇城哎,燈燭跟不要錢似地點——就不怕走水麽?”

方才見宮外街道上已是紅燈盞盞高懸了,不想這宮中還尤甚,滿滿燈燭映得整座皇城明亮猶如白晝,燃燭的淡淡焦糊氣味與越加馥郁襲人的香氣摻雜在一塊兒,直擾得人鼻尖發癢。

談風月手中沒了銀扇,無法扇風祛味,只能輕皺著眉頭硬忍下了,語氣不善道:“烏煙瘴氣。”

燃了這麽多的燈燭,飄散的青煙肯定少不了,縷縷如雲如絮般飄散在空中,被火光照得明滅。如此煙熏火燎的,襯得皇城不像皇城,反像是一座怪異的廟宇,又有身著官服的貴人們在其中緩步而行,景象當真奇異。

秦念久內裏實為陰魂,沐浴在這滿宮香火煙氣中不但沒覺著不適,反倒如魚得水的,還挺樂在其中,悶笑著調侃談風月,“嘖嘖,老祖在青遠待了月余,怎麽別的沒學去,光把宮不妄那嬌慣的脾性給學來了?”

談風月專注閉氣,懶得出聲駁他,只涼涼一哼,又聽他疑惑地悄聲道:“那倆小葉子人呢,怎麽還沒見著?”

秦念久邊說著,邊拿眼睛偷掃過路旁的各個侍衛,“……他們到底混進來了沒有啊?”

宮中戒備森嚴,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卻個個侍衛都無比面生,找不見那兩個小葉子的身影。

充斥鼻間香味愈發濃重了,談風月全沒在意小葉子的事,只以袖輕掩住了口鼻,望向近處一座雄偉的大殿,“先入座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