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三九身為鬼魂一縷,本就難有睡意困感,現下沒了青遠結陣加持,自然便也沒了“好眠”可言。

一邊是慣性地想入睡卻又不能安眠,一邊是憂心忡忡著鬼君是否還在生他的氣,他這一夜過得當真煎熬無比,好不容易眼巴巴地熬到了天亮,又難捱地等了好半天,才終於聽見門外傳來了有人走動的聲響,秦念久隔門輕聲喚他,“醒了沒有?要走了——”

於是便將衣服一披,急忙奔出了門去,“鬼君!你不生氣啦?!”

仗著旁人看不見他,他嚷的也無顧忌,興沖沖地直要往秦念久身上撲,卻被談風月輕巧地拽住了後領,將他拎開了去。

“……啊呀!”

三九撲了個空,雙手慣性地揮了兩下,便被輕飄飄地被提了起來,一雙圓眼左看看秦念久,又擰著脖子右看看談風月,只覺得鬼君看起來確實沒在生氣了,就是神情有些微妙,而仙君面上則還是一如往常的淡然……嘴角卻似乎微微挑起了幾分?

還道是自己一夜未眠,產生了幻覺,三九遲疑地揉揉眼睛,再定睛瞄去——果然是揚著的!

心說這可真是見了鬼……還是頭回見著仙君這副輕松自在的神態,三九只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鵪鶉似地瑟瑟一縮脖子,束手束腳地再不敢動彈了。

談風月見這小鬼姿態乖順,沒再想著往秦念久身上挨,便滿意地把他放了下來,手腕輕輕一翻,再攤開時掌心處多了幾枚銀錠,淡聲與三九道:“拿著。”

……這是什麽,買命錢嗎?三九愈加瑟縮了,小手松了又攥,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能眨巴著雙眼往秦念久那兒看,試圖向他鬼君求助。

秦念久也鬧不清談風月這是在上演哪出,略帶疑惑地偏頭看向了那老祖,聽他話音松快地對三九道:“眼看年關將近,給你的壓歲錢。”

不禁頓時無語,赧然扶額,“……”

一是不知眼下剛過小暑,離中秋都還遠著呢,哪來的年關將近;二是不知他一個小鬼,拿著這些銀錢能做什麽……總不能放在地上當彈珠打著玩兒吧。三九愈發迷惑了,卻見鬼君扶著額,表情無奈地沖自己點了點頭,示意他收下,只好誠惶誠恐地將那幾枚銀錠接了過來,嘴上猶疑道:“多、多謝仙君,大吉大利……那……那我給仙君鬼君拜個早年……?”

談風月莞爾頷首,余光瞥見小二端著水瓶路過,當即一個側身,擡手便又將幾枚銀錠塞進了小二的手中,語氣頗為遺憾地與那小二道:“貴客棧實是處寶地,只可惜我們二人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幾日……來,這是賞錢。”

秦念久:“……”

三九:“……”

眼睜睜看著這風月老祖搖身一變成了散財童子,從客棧樓上走到客棧大門,再從客棧大門回到馬車,不過短短一程路,經他路過之處,幾乎人手一捧碎銀——

他樂得散財,路人樂得收取,可謂兩頭歡喜、和樂融融,秦念久自然也不好阻攔,幸而鄴城並不興旺,留宿客棧的旅人也不太多,他所贈出的亦是碎銀——不然他可真要擔心這老祖此般猖狂作態,遲早會驚動官府,以私煉官銀的罪名將他收押起來。

直到坐上了馬車,牽好了韁繩,馭馬駛離了鄴城,這老祖眼中尚還隱含著幾分意猶未盡。

三九一夜未眠,又被反常的仙君驚嚇了一遭,一早躲進符中養神去了,秦念久便也沒忸怩,自覺地湊到了談風月近身處坐好,小聲嘲道:“……怎麽,猶嫌散財散得不夠過癮?”

談風月催馬快行,嘴角笑意不減,並沒否認,“人逢喜事精神爽。”

……明明是得意忘形吧。秦念久撇撇嘴,佯裝不解地挑眉鬧他,“哦?什麽喜事?”

談風月笑望這明知故問的陰魂一眼, 故作慨然地輕聲一嘆,“本以為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因而自擾已久,卻沒想到是一雙心意兩相投……怎能不喜。”

哪來的“一雙心意兩相投”,分明是這老祖趁自己酒醉,拿笑眼攝了他的心魂,才將他稀裏糊塗地拐上了賊船……秦念久瞥著他,強為昨夜的自己找理由,“我是看那時景色尚好,不忍拂你心意——”

是麽?談風月偏頭回視著這嘴硬的陰魂,但笑不語。被這雙笑眼所注視著,秦念久反倒自己先心虛了,話音一斷,微惱地瞪了回去,惹得談風月又是一陣無聲淺笑。

馬蹄穩踏,誰也沒再多說話。

——言語雖有靈,有時無聲卻也妙。

秦念久嘴上有些許放不開,動作卻大方,本就是個慣沒骨頭的,往談風月身上該挨的挨、該靠的靠,全把他當人肉軟墊來用,好不自在,又見談風月一副毫無異議的模樣,便愈加肆無忌憚了,懶懶散散地往他腿上一枕,拿手背搭著前額以遮日光,闔眼補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