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秦念久果然不是個心裏能藏住事的,在去的路上便已忍不住將鄴城究竟有什麽告訴了談風月,說是他之前待在交界地時,總有見到有個余姓男子給他娘子燒來的紙錢,日夜不休地整燒了兩年半呢。

一直到了鄴城,尋得了間客棧落腳,他還喋喋地在談風月耳邊感慨不止,“——如此癡情,當真世間罕有。我那時見著就總是在想,怎麽就沒人給我燒個一張兩張的來呢,哎……”

談風月權當他說的廢話是耳旁風,趁他未發覺的時候跟客棧老板定下了兩間廂房,邊上樓邊將其中一間的牌子拋給了三九。

秦念久對此一無所知,只挪步跟著上樓,嘴巴不停地自顧感嘆,“……若間中斷過幾次也就罷了,他可真是,每日必燒啊!我都懷疑他每天除了燒紙還有沒有別的事可做了……”

三九初聽他講這事時還覺著有點意思,此刻也已聽得膩了,權當他鬼君是個透明人,捏著那木牌與他仙君又驚又喜地道:“這是給我的嗎?我可以自己住一間啊?”

耳畔蒼蠅仍在嗡嗡,談風月目不斜視地點了點頭,“你已大了,合該獨自住一間。”

三九一臉莫名,心說我都已經死了,不一直是這麽大麽,又心說你們兩個大人怎麽又可以合住一間了?但他總歸是樂得自由的,便也沒多問,只面帶期盼地道:“那我一會兒能自己出去玩玩逛逛麽,保證不生事!”

左右這城極小,城中生人也看不見這小鬼,談風月微微頷首,“勿要玩得太晚,也勿要出城去,天黑前要回來。”

話音一落,眼前已沒了三九的鬼影,唯有秦念久仍在碎念,“……啊,真是好奇那余家相公是個什麽模樣……”

談風月:“……”

“得了得了。”暗道自己怎麽就不長眼地偏挑了鄴城來中轉,談風月將衣服布包往房中一扔,拽過了這話多的陰魂,“這就看去。”

鄴城既不興旺,也不富貴,只是一座再普通平凡不過的小城,街頭商鋪甚少,巷尾閑人較多,或在下棋,或在擇菜,還算有幾分市井煙火氣。

沿路慢行而過,談風月心覺這事無甚趣味可言,充其量只能稱得上是件逸聞,因而腳步緩緩,秦念久卻端是興致勃勃的,直直將他往城北領,口中念道:“北鄴城郊……北鄴城郊……”

談風月聽他念著,忍不住道:“位於城北的屋舍又不僅那姓余的一家,你要怎麽知道是哪間?”

總不能挨家問過去吧,那多擾人。

“這還不容易?”秦念久擺了擺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那余家相公整日燒紙,燒紙總該會有焦味吧,循著這焦味去尋不就行了。”

“哦——”談風月微微揚起了嘴角,偏頭看他,拖著長聲道:“不愧是天尊,鼻子就是好用——”

聽出了他話中的揶揄之意,秦念久先聲奪人地反手一捏他的鼻尖,“你才是狗鼻子!”

談風月對他的親近十分受用,無言輕笑幾聲,反惹得秦念久自己一陣羞惱,訕訕收回了手。

鬧歸鬧,他說的話確實在理。方才走至城北,便已嗅見了幾絲紙頁燃燒的焦糊氣味,循著這味道一路前行,都無需細找,便看見了一座不大的小院。

想來這家女主人已死,男主人又成日醉心於燒紙,小院該是疏荒得狠了,待稍走近了一瞧,果然如此。

如秦念久所說的一般,那余家相公應正在燒紙,有焦糊味隨黑煙自屋後飄來。糊味飄散中,眼前所見的是一間樸素的瓦屋,墻皮已被火煙熏得發黃發脆了,脫落下不少,斑駁地露出塊塊紅磚,歪雜野草更是瘋長至了窗下,紙糊的窗頁上又破了不少大洞,透窗可見內裏擺設雜亂蒙塵,真可謂是一副內外荒蕭之景。

望見此景,秦念久不禁又是一嘆,“你瞧,他娘子一死,他都無心過活了。”

……真不知這事究竟與這陰魂何幹,竟能惹得他感動如此。談風月稍嫌不解地偏頭看了他一眼。

從他眼中讀見了明擺的“多事”二字,秦念久輕嘖一聲,瞪了回去,“見人家情深意重,我心有戚戚。怎麽,不許?”

心道分明是見人家有人燒紙,覺著眼紅吧,談風月搖頭否認,“哪敢。”

這老祖一貫心性涼薄的,秦念久才不指望他能理解這份人間真情,小聲將心中暗誹說了出來,“……別人一往情深,哪像你這般情意淡薄——”

明明是在說他人之事,怎麽又罵到他身上來了?談風月輕輕一挑眉,沒出言駁他,只風涼道:“不想天尊居然如此通情懂愛。”

秦念久被他懟得一噎,一時無言以對。

他實不過是不記前塵的陰魂一縷,就連人情冷暖都是在還陽後才識得了那麽幾分,哪能稱得上通情懂愛……滿算起來,他對“深情”二字的認知也僅限於這余家相公之上了,因而才對此這般上心,想著要來一瞧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