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駿馬飛馳,將馬車上的人載入了第二天的黃昏。

落日好似一枚燦亮的鵝蛋黃,映暖了山河萬物,又讓漸涼的晚風將溫度給拖了下來。

談風月駕了一夜一晝的車,此刻正靠在車廂的框沿上,閉目睡了。

早從他口中問過了方位,因而也不怕走錯,秦念久扯了扯韁繩,讓馬兒稍緩了速度,好叫談風月睡踏實些,又從馬車內拽了件他給自己買的外衣出來給他蓋上,借機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了他來。

別說,相識到現在,他還沒見過這老祖的睡相呢——別是會伸手蹬腿,張嘴流口水的那種。

只可惜令他失望了,談風月睡得安穩,一張俊臉上除了眼睛閉著,表情與他醒時別無二致,仍是那番冷的淡的,薄唇緊抿,仿佛像是個死人……一直沒注意過,現他睡了,頭微微偏著,才能看見似有條紅繩被壓在領下,不知是貼身戴了個什麽物件——左不過是塊玉吧。

秦念久略有些好奇,心下琢磨幾番,正準備大著膽子伸手將那繩子勾出來瞧瞧,就聽見三九叫他,忙做賊般地收回了手。

“鬼君鬼君!”三九鬧著他講了一路故事,什麽陳溫瑜羅刹私、大煞破道眼珠子,剛安靜了不過半刻,就又閑不住了,從車廂中探出了頭來,“再把那破道的故事給我講一遍吧?”

“咳,”秦念久做壞事差點被撞見,有那麽點心虛在,順著他道:“……要聽哪段?”

三九歪頭想了想,“從頭?”

“……”秦念久張了張嘴,無奈扶額,“都講十幾遍了……”

已混得熟了,三九往他懷裏一紮,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好,仰起小臉看他,“那就撿它的夢境再說說?”

秦念久無法,只得又給他簡述了一遍。

“這麽說,破道原也是宗門弟子啰?”三九咂嘴回味了一會兒,“是哪個宗門呀?”

這誰知道?打完就打完了,誰還有那個閑心去追根溯源,秦念久敷衍他,“許是哪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宗門吧。”

三九點頭,“也是,不然它師尊也不會住在間小破竹屋裏了。”

又問:“末尾它師尊說的,那個‘他’又是誰啊?”

這是破道的幻夢,又不是他的,秦念久真不知該如何解答,只能繼續敷衍,“許是它師尊的哪位友人吧。”

“友人?”三九眨巴眼,“你不是說它師尊冷冰冰的,連話都不願多說幾句的麽,誰會跟他做朋友呀?”

“……”秦念久被問住了,想了想才道:“……你仙君不也冷冰冰的麽,還不是有我與他做朋友?”

……都已是過命的交情了,應該也勉強稱得上朋友吧?

這回答頗有幾分道理,三九被說服了,見談風月睡著了沒看這邊,才偷偷對秦念久點了點頭,不問了。

不過只片刻,他便又來了精神,興奮地扯了扯鬼君的衣袖,嚷道:“我曉得了,我曉得了!”

秦念久怕他吵著談風月,忙捂他的嘴,“曉得什麽了?”

三九嘴巴被捂著,在他掌心下嗚嗚地叫:“那眼珠子,該是破道的!”

“……?”秦念久把他松開了,“怎麽說?”

三九稍壓低了些聲音,神神秘秘地道:“鬼君你看啊,說那破道沉寂了六十來年都一直沒出現,怎麽就突然冒出來了呢?肯定是有原因的……再說你們剛除去了大煞,拿到了眼珠子,它就奔你們來了——可不就是尋他的眼珠子來了嘛!”

細細一想,那破道的眼眶確實是空的……秦念久打了個冷顫,剛想找些話來否定他的說法,以求個心安,就聽談風月淡淡的話音響起,“是又如何,不過大魚吃小魚罷了。我看你最好還是離他遠些,別叫他把你也給吞了進補。”

三九一聽,忙從秦念久懷裏掙了出來,躲到那車廂裏面去了——還沒忘給秦念久拋了個“待仙君睡了我再回來”的眼色。

……這心機小鬼。秦念久看得好笑,搖了搖頭,又問談風月:“你怎麽醒了,不多睡會?”

他們在這嘰嘰呱呱的,就算是聾子都醒了。談風月涼涼睨他一眼,沒嫌他吵鬧,只說:“那邊有個挑擔的行販,我去問問路。”

就拉停了馬,將蓋在身上的衣服一掀,翻身下去了。

被吵了一路,鬧了一路,耳邊乍清凈下來,秦念久竟反而覺得有些不習慣。那股初入交界地時的寂寥蕭索之感點滴襲來,迫使他伸手去撩布簾,想問三九講幾句話來聽聽,卻見三九已經躺在那幾件衣裳上面,恍惚闔起了眼。

好在談風月沒去很久,很快便走了回來,還捧回了一兜蜜桃。他坐回車架上,探身將桃子放進車廂,又扔了一個給那陰魂,道:“是有沁園這麽個地方,就在青江源頭往下七十裏。”

秦念久拿手比劃了一通,示意三九睡了,讓他小聲些,又問:“咱們走的方向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