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抓見了禍因,談風月看這小鬼身上多少還是帶著些怨氣,便把手一擡——

“別!”

“仙家留手!”

卻是兩道話音同時響起。秦念久這慣愛替鬼解怨的也就不提了,怎麽那苦主王二居然也有意攔他?

只聽那王二道:“仙、仙家,我看這……孩子,也才八九歲年紀,怎麽就……他方也說了不是存心——怕是有什麽冤屈,咱們還是……先聽一聽?”

談風月原也沒打算直接誅滅了這小鬼,是怕那陰魂事後要念叨,不想這王二生得五大三粗的,竟然心善如此,不由得多看了王二一眼,才將手落下,拍了張暫以鎮邪的小符在小鬼身上。

靈符落下,都還沒做其他動作,那原昏躺在床上氣喘不止的遊氏便平緩了氣息,緊皺的眉頭也舒開了。

王二見狀,忙跑到床邊執起她的手,表情又是要哭又是想笑的,一對厚嘴唇囁嚅了幾番,吐出的字音也只是“好了,好了,好了”。

再看那小鬼,他身上帶著的怨氣本就不深,面容也只略有些發青,現下怨氣被靈符暫鎮了下去,那股青色便也全消了,一張有些偏瘦的小臉還透出了點粉/嫩來,全然不像只被捉的小鬼,倒像是鄰家來串門的稚童。

王二見他這樣,於心更是不忍,雖還有些懼怕他的身份,卻還是壯著膽子問道:“你、你是怎麽……”

“死掉的?”那小鬼是個伶俐的,一雙圓眼滴溜溜地轉,先看面前那一人一鬼並沒有要除了自己的意思,便松了口氣,再看看床上的遊氏,見她像沒事了,便又松了口氣,而後兩手一撐,支起身子一屁股坐到了那木箱上,晃著腿滿不在乎地道:“還能怎麽死的,老爺剛也說了,這箱子閉得緊實,半點不透風——給悶死的唄!”

王二聞言倒抽了口冷氣,談風月則目色一沉。秦念久雖才入世,早在交界地時也讀過不少閑篇,心知他這大概與那洛青雨一樣,是個被拐來的孩子,便問:“你是自哪兒被拐來的?可還記得拐你的人是個什麽模樣?”

小鬼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哐哐拿腳跟撞著木箱,又怕吵著遊氏似的停了,表情仍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拐?我哪有那麽蠢笨,會為了顆糖就跟人走了,我娘也疼我得緊,眼睛一刻都不離我的!是那拐子騙我娘,說要把我賣給大戶人家做仆役,能跟著少爺小姐識字讀書、算術認賬,還能領些月錢,若是我會來事兒些,將來說不定還能當大管家!我娘信了,才把我送出去的!我娘也不蠢笨,她是疼我——”

說著,他一側身子,勾手敲了敲木箱的側壁,“真正蠢笨的是那拐子,把我往箱子裏一塞,居然忘了在這兒打好氣孔,才叫我一命嗚呼了——好在他們怕我覺察出不對,先給我灌了藥,才把我塞進來的……我不過是迷瞪瞪地睡了一覺,睜眼就見他們正埋我,而後我就到這兒啦。”

這孩子……王二嘴笨不會說話,只面露難過,粗聲粗氣地道:“你、你叫什麽名,可記得埋在哪兒了?我、我去替你斂回骨來,給你立個墳吧?”

小鬼聽他這麽說,眼裏的笑意亮瑩瑩的,“虧老爺問了,再過段時日,我怕是要忘記啦——做鬼就是這點不好,啥都記不住!”

他道:“我應是叫三九,數字三,數字九,埋我在城外,撿箱子處往出走個十來米,有棵小楊柳!”又掰著指頭算了算,“一、二……三,都三年了,現也有可能是棵大楊柳了!”

到底是個小孩,坐不住,沒說幾句話便又晃起了腿。三九轉頭看向那一人一鬼,雖骨子裏還是有些怕的,卻仍強裝無畏,自辯道:“我不是存心害夫人的,是這箱子在此,我切實走不掉……我、我還替老爺夫人擋過不少災劫呢!老爺做捕快,有來尋事報復的,夫人種菜蔬,有隔著院墻偷窺的,統統都被我攔下了,連瘋狗我都轟過幾只!哦對,還有不久前來的那個道士,畫些什麽草紙不如的破符就想騙老爺,我還自己撞上去試了,屁用沒有!還想誆老爺去弄什麽嬰胎來給夫人入藥,我便在他耳邊鬼叫了一陣,他擡起屁股就滾了!也不知這鬼東西後面跑哪兒去騙人了,怕是要遭天譴的!”

談秦二人聽得一時無言,“……”

王二本就不忍將三九給誅滅了,聽了這話更是著急起來,再見談風月沉默,一下便有些慌神,又不敢教仙家做事,一張黝黑的面龐都要漲紫了,“仙家,這、這……”

卻是那陳公子開了口,“仙家先前不是說,雖然我家中異事已經了結,但恐我命格被毀,難免還是會招惹些不幹凈的東西近身麽,我看這小鬼還挺明事理,也是個聰明的,亦無害人之心,不如想個法子將他收了,送予我身邊做個鬼侍童子,於他是功德,於我更有益,我還能給他供點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