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光看陳溫瑜穿著不俗,便不難推測出他生在富貴人家,待進了陳府,更是證實了先前的推測。

陳府內布置裝潢得極精極妙,亭台重門,花圃水榭,無一處不精,無一處不美,卻不見一個活人,只空留了幅幅美景,和左一灘右一片的暗褐血跡。

秦念久不通布景巧妙的“美”,只覺得看起來還挺賞心悅目的,腦中盡是些“這花真多”、“這樓真高”、“這池水真清澈”一類毫無營養的感嘆。他審了審各樣布局所在的方位,由衷贊了句,“哎,這宅子的風水布得還挺好,背靠青山,貪狼木星入宅在坎巽,福澤悠久,天地富貴齊啊。”

談風月看他一眼,淡淡提醒道:“他們被滅門了。”

“……”

秦念久正贊嘆的心情一斷,回以他一個白眼,走進了裏院。

裏院雕花的門窗具碎,沾著血的桌椅屏風、碗盤杯盞、花瓶擺件東一件西一件地散落在外,地上腳印紛雜,目光所及之處,處處都是暗紅。曲折的遊廊上抹滿了道道血指印,有一小灘血跡濺到了廊柱上。秦念久走過去,拿手指在上面輕輕撚了撚,唔了一聲:“還挺新鮮……該是昨夜留下的。”

算算時間,怕是陳溫瑜前腳剛去了溪貝村,晚上家裏就出事了。

……想他僥幸逃過了這一劫,卻沒能躲過羅刹私,還真是沒處說理去。

他收回手,轉頭想問問談風月有什麽發現,卻驀地嘶了一聲,吃痛地拿手背蓋住了雙眼。一股不知由何而來的異樣感斥滿了他的眼球,澀漲滾燙,像是要生生爆裂開來似的。

“老談老談,”秦念久按著脹痛的眼睛,下意識地喚人,“我眼睛好疼……”

來的路上吃過他一次虧,閑立在一旁賞花的談風月聽他語氣還挺正常,全然不像在忍痛,當他又是在作怪,冷冷睨他一眼,剛想嘲他一句,就發現他額際滲出了一層薄薄冷汗,顯然已是痛極。

他忙撇下折在手裏的花,快步走了過去,“手挪開,我看看。”

秦念久依言放下了手,一雙眼略顯空茫地望向他。

他用的是陳溫瑜的殼子,比談風月稍矮半頭,談風月要微微垂下些視線才能對上他的眼。

陳溫瑜的眼睛偏圓,一對清澈的眼珠黑白分明,睫毛因痛感而微微顫著,談風月專注而仔細地盯著他的眼睛,又撐開他的眼皮檢查過一圈,卻沒發現任何異狀。

秦念久的眼睛被他撐著,模樣有些滑稽,苦著臉道:“別是也中招了吧?我這運氣也忒黴了點——”

眼睛本來就痛,睜得久了更是酸澀,他擡手揉了揉眼睛,“瞧不出問題就算了,不過是痛點,我還挺能忍——”

談風月皺眉按住了他的臉,“別動。”

他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眼神倏而銳利了起來,淡褐的瞳仁浮著薄薄一層暖光,直直望穿了眼前人的魂體。

如同前兩次開天眼所看見的,這人的本相是一團濃黑的氣霧,眼眶處積著兩汪鮮艷的血淚,整個人看起來黑紅分明。

而不同的是,他眼中的血淚此刻像是沸騰了一般,正不斷翻滾湧動著,像在眼眶中開出了兩朵詭異的紅花。

秦念久見他面色帶上了點凝重,還沒來得及問怎麽了,就看他利落地咬破左手無名指,淩空畫了張安煞昭魂箓。

他的臉還被按著,避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那符箓被蓋在了自己額上,“唔!——”

他是由怨煞之氣凝成的魂體,往好聽了說叫做怨煞之身,實際上說白了就是個高級些的怨鬼,連受日光照射都會被灼得小痛,若是自己掐訣施法還好,所催動的是煞氣而不是靈力,不會損傷自身,可被別人拿法訣來對付,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這具身體早先被那羅刹私挑了筋脈又剜了膝蓋骨,全靠他體內的怨煞之氣撐補起了行動力,如今被符箓一鎮,他周身氣力便失了大半,只能倚著身後的廊柱才勉強站直身體。他慘白了一張臉,瞪著談風月道:“你、你做什麽……”

難道他的本相就真的那麽不堪入目,以至於這人反悔了要收他不成?!

早先不還請自己吃飯呢嗎,不帶這樣的啊!

談風月皺著眉沒答話,仍開著天眼看他,直至看見他眼眶中翻湧的血淚慢慢鎮靜了下來,才恢復了慣常平靜的表情,“是不是不痛了?”

秦念久原正心如死灰地瞪著他,聞言一愣,“哎?”

他眨了眨眼,又活動了一下眼珠,“……還真是。”

果然如此。談風月點點頭,把方才所見到的情況跟他一說,又道:“許是你身上帶著的怨煞之氣太重,與這府裏設著的風水局相沖,教你神魂不穩,才會——”

“……不是,”秦念久恨聲打斷他,“你就不能先跟我解釋明白了再出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