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布單掛在梁上,被風吹得來回輕擺。

羅刹私並沒有像他們想象中那樣出門大肆屠殺,而是轉身回了房,從櫃中取出了一兜蠟燭,又從旁摸出了塊火石,動作機械且緩慢地點了起來。

她一根接著一根地點著蠟燭,口中翻來覆去地念著:“……太黑了……太黑了……”

或紅或白的蠟燭一根根燃起來,地上、桌上、床上,滿滿當當地擺滿了蠟燭,讓人無處下腳,光亮充斥著整間屋子,滾滾火煙沿著窗縫門縫往外逸散,像把整間小院籠在了一片渺渺雲霧裏,仿若仙境。

只是這“仙境”裏卻無仙人,有的只是一個失了神智的無眼羅刹私。

有村人嗅見了火煙的氣味,扶著墻循煙而來。

因緣果報,喝了以血肉為引的藥,這村人印堂發黑,面上已然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死氣,自身卻無知無覺,罵罵咧咧地大力拍響了院門,“洛青雨!洛青雨!你在裏面搞什麽鬼!想要放火燒村嗎?!啊?!”

羅刹私正點蠟燭的手一抖,咯地將頭反折到了身後。

“……蠟燭太少了……不夠亮……”她維持著腦袋反轉的模樣緩緩站起身,喃喃地笑。

院門猛地被從裏面大力撞開,叫罵的村人瞬間瞪大了灰白的雙目,卻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青黑尖利的指尖掐破了喉嚨。

鮮血噴濺而出,潑濕了地上的泥塵。

行兇者將頭擰正,啞啞地發出了幾聲笑音,“……要、更多的蠟燭……”

……

幻境倏然消散。

秦念久松開不自覺緊握的手,揉了揉被自己摁出紅印的指節。他看著眼前滿地的紅白蠟燭,聽見了自己有些咬牙切齒的聲音,“……滿村的人燈人燭,怎麽就不見那道士呢?”

談風月瞥他一眼,“換你做出了這事,還能安逸地繼續待在原地,而不想著快逃?”

忍了又忍,秦念久終還是罵了句臟話。他仰頭望著夜空中漸低的明月,努力把注意力轉回到正事上來,“解鈴還須系鈴人,要想替羅刹私解怨,還得找到那道士……”

找人倒是不難,他們手上有那道士畫出來的符,蔔上一卦就是了,只是若那道士逃得遠了,難不成他們還得一路帶著這麽大個羅刹私去尋他?

談風月沉吟片刻,“其實從方才起我就覺得有些奇怪……你不覺得,比起說‘怨’,這羅刹私所帶著的,實則更像是一股‘執念’嗎?”

他輕輕撫著扇骨,“她既沒有像一般的羅刹私那樣噬人血肉,也沒有去其他地方作惡,而只是留在這村裏——”

“執念?”秦念久陷入了思索,“若說是執念,那也只能想見陳溫瑜一面了吧……”他一指自己,“可陳溫瑜不是來了嗎?”

還被她給殺了。

談風月道:“她這不是沒‘見’到麽。”

秦念久一愣。

羅刹私不能視物,的確是沒能‘見’到陳溫瑜。

她的眼睛被村人分吃進了肚子裏去,又失了神志,只執著地燃亮根根燭火,甚至將村人制成了盞盞花燈蠟燭,想著能驅散眼前的黑暗,一切卻都只是徒勞無功,她還是什麽都看不見。

“有什麽辦法,能讓她暫時看見東西……”談風月若有所思地拿扇子敲著掌心,在腦中一一濾過用得上的術法咒訣。

“眼睛……”兩個字輕輕在舌尖滾了一圈,秦念久心中一動,果斷轉身踏出了院子,去尋那還被定在村口的羅刹私。

談風月思緒一頓,跟了上去,“想出辦法了?”

“不就是少了對眼睛麽,”秦念久隨意地將黑傘搭在肩上,語氣漫不經心,“我把這對眼睛一挖,借給她就是了。”

談風月聞言稍怔,似是有些不能理解,“……這是何必?”

那羅刹私雖然可憐,卻也實打實地造下了屠戮村人的罪孽,若是實在想不出能用的術法,手起刀落將其斬了就是,以他的能耐,該是也不怕怨煞反噬的——又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秦念久沒想那麽多彎彎繞繞的,答得簡略,“權當積德嘛。”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個什麽樣的人,但都成了怨煞之身,想必也不會是個什麽好東西就是了,還是趁有機會多積點德,替下輩子的自己鋪鋪路吧。

也不求轉世成人了,至少別當個苦命畜生……他見談風月怪怪地看著自己,便耐心解釋道:“又不是真就這麽送她了,有借有還的——”

“……不是,”談風月打斷他,又露出了那種看傻子的眼神,“移魂換魂的術法那麽多,把她的殘魂暫時轉移到別的殼子裏不就行了,為何要用這既蠢又莽的法子?”

既蠢又莽的秦念久:“……”

他定了定神,突地一拱手,滿帶欽佩道:“到底還是談仙君大義。”

不懂他為何會接上這樣一句話,談風月稍顯疑惑地看著他,“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