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帝子歸來1

屍體被白布蓋著,只露出一角青衫和一截白皙手腕。

段侯道:“這具屍體,是我府中侍衛在一座破廟裏找到的,前兩日廟中失火,有幾名過路行客因為睡得太沉,沒能逃出來,殿下要找的那名小郎君,也在其中。雖然屍體面目已經被橫梁砸得血肉模糊,但一應特征,都與畫像吻合,殿下不妨來驗一驗。”

隋衡握酒盞的手,驟然一緊。

他並不去看那具屍體,而是目若電芒,射向段侯,好一會兒,冷笑:“不必看了。這不是他。”

段侯道:“殿下的心情,本侯可以理解。只是,世間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有時候,殿下需要認命。”

隋衡握酒盞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下。

但弧度十分輕微,除了他自己,無人可以看到,眾人只看到,年輕的太子唇角緊抿成一條線,眼底迸出沉沉的銳冷如箭一般的殺意。

段侯毫不畏避地迎上那道仿佛將將他碎成血肉的目光。

“殿下,請節哀。”

段侯道。

齊王眼睛一眯,假惺惺落了兩滴淚,道:“發生這種事,寡人也很難過,今日這事,算是寡人對不住殿下。這樣吧,這些坤君,殿下可悉數帶回隋都去,便當做寡人對殿下的補償,如何?”

“不用了。”

隋衡放下酒盞,起身,快走出大殿時,刹住腳,側目掃了眼那仍靜靜躺在地上的屍體,好一會兒,吩咐徐橋:“帶走。”

哢嚓一聲響。

殿中人循聲望去,才發現,方才被隋國太子握過的酒盞,突然迸開裂紋無數,竟成了一攤碎片。

那可是純正的青銅打制的酒盞。

齊王看向段侯:“愛卿遲遲不到,原來是忙這事去了。”

段侯道:“此事畢竟涉及兩國邦交,拖下去麻煩無窮,臣想,還是盡快解決為好。”

齊王點頭,忽問:“方才那具屍體,當真是隋國太子要找的人麽?”

他語氣已經盡量放得自然,但問完,仍習慣性握起酒盞,飲了口酒作掩飾。

齊王心底驚濤駭浪,甚至壓著一腔熊熊怒火,但因牽涉一樁很久以前的陳年舊往,他不大敢在段侯面前展露出來。

段侯沒立刻答,而是若有所思望著齊王,片刻後,溫聲道:“是與不是,就讓隋國太子自己判斷吧,臣也是根據畫像信息盡力尋找。”

齊王點頭,“唔”了聲。

見段侯仍盯著自己看,趕緊清了清嗓子,道:“愛卿可別誤會,寡人只是隨口一問而已,隋國太子那狗脾氣,寡人是知道的。寡人不缺樂子,絕不會胡亂招惹他的人。”

段侯頷首。

俯身道:“王上聖明。”

“誒,舜英啊,你總與寡人這般客氣作甚,快入席,嘗嘗寡人新得的美酒……”

齊王高大威猛,殘暴不仁,且剛愎自用,連朝臣都敢隨意虐殺,唯獨面對段侯時,會收斂暴脾氣,裝出一點賢德模樣。

徐橋讓親兵將屍體直接擡進了驛館裏。

他小心翼翼問坐在階上擦刀的隋衡:“殿下可要去驗一驗?”

最近隋衡特別愛擦刀,這個動作隱喻著某種危險的意義,徐橋十分擔憂隋衡又想殺人了。

可這是齊國,而不是隋國。齊國兵強馬壯,不是一般小國,殿下若真在這裏大開殺戒,後果不堪設想。

隋衡說不用,讓徐橋去燒掉。

徐橋一愣。

雖然他也沒仔細看,可那屍體的模樣,還真是和小郎君有些相像,殿下連看都不看,是不敢看,還是不想面對?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好跡象。

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如果小郎君真是被燒死在了那座破廟裏,雖然令人傷心,可殿下也須盡早接受這個事實,從陰影裏走出來才是,總這樣自欺欺人地折磨自己,算什麽事。

隋衡淡淡道:“那不是他。”

他的肌骨模樣,他摸過無數遍。

他熟悉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閉著眼都能將他各處尺寸背出來。

他只憑露出來的一只手,就能確定答案。

但隋衡突然想到什麽,還是起身,用刀尖挑開白布,讓親兵把屍體翻了過來。

他命所有人都轉過身,包括徐橋,而後拿刀割開屍體的後背衣裳。

後腰窩上,空空一片,什麽都沒有。

隋衡皺眉。

他近來雖有些發瘋,可理智尚在。

他原本以為,齊國是私藏了人,所以故意弄了一具假屍體來糊弄他。可眼下看,齊國是真不知道阿言的身份。

阿言曾在青雀台待過,齊王若真有心私藏人,或者派人將人擄走,偽造屍體時,不可能把後腰窩那麽重要的印記給忘了。

這具屍體,很可能真的是他們按著畫像認真找出來的。

若不然,齊國沒必要弄一具拙劣的假屍體激怒他,自找麻煩。

隋衡其實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