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雖然蓋了錦被,教面上略浮現了些過熱的紅,然而聖上摸一摸她的額,就會曉得她其實也沒有什麽病痛。

“聖人都兩三日不曾見我了,我在遠志館裏很不快活,”她低頭去瞧錦被上細密的織繡,“是我叫徐力士去和您說的謊話,就因為今日很想見您。”

聖上放下心來,然而對她理直氣壯的欺君覺得好氣又好笑,將手指從她的掌中抽出,去將她微亂的發絲撥攏到身後,“真是胡鬧,那你就用生病來嚇唬朕?”

她無言可辯,笑嘻嘻顧左右而言他,仰頭問道:“聖人,我去重新盛妝起來,教您看看好不好?”

簡單的聚攏並不能讓她披拂的青絲完全馴服,還是有幾縷貼近臉頰,襯著她柔嫩的臉頰,顯出一點未褪的稚氣與少女的柔媚,她不無遺憾道:“為什麽聖人只叫人送我賀禮,不能親自去遠志館瞧一瞧?”

出於內宮約束,遠志館裏沒有男賓,但是今日有不少年輕的郎君都隔著遠遠的,相候家中姊妹或是未婚妻。

聖上於她而言,算是半師,也是君父,更是她依賴的人,哪怕父親不能過去,她也不是很遺憾,但聖人未能觀禮,她便很傷心。

“原先在遠志館讀書的幾位夫人今日也過來觀禮了,”她悵惘道:“我還見到了她們的夫婿,站在宮門外輕聲細語,好生叫人羨慕。”

“瑟瑟想嫁人了麽?”聖上對於她現在說起這些並不感到意外,不動聲色地按住了她的錦被,問道:“楊卿又給你尋了新的人家?”

“嫁人有什麽好的,我才不要嫁人,”她比起面對高門第裏未知的生活,還是更願意生活在宮中,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願意更改:“雖然太後娘娘沒有說過不許嫁了的婦人做女官,可是我瞧女傅們要麽未嫁,要麽是守寡。”

成家與立業,對於男女來說,都是個難解的問題。

有才識且有志入宮的女子本來就少,而嫁入高門的宗婦自家的事情尚且忙不完,哪有入宮教導稚齡女子的時間,除了一些寒門婦人通過別的渠道入宮,很少見有成婚後仍可在宮中自由來往的娘子。

她見過的婚姻也不算少了,但沒有一樁比她現在的日子更逍遙自在。

楊謝氏的長女楊懷如實在是個倒黴透頂的人,爺娘選了一門親事,是宇文家偏支的郎君,雖說宇文氏恩寵正盛,但並非世族,這本來就夠委屈了,還沒等嫁人便要為祖父守喪,三年之後雖說成婚的年紀正合適,但親事便不如阿爺升遷之後的幾個妹妹。

至於其他幾位姐姐,嫁的人家雖說不錯,有一位甚至嫁到了涼州做李氏的媳婦,但高門府邸,身處其中,總有不如意之處。

因此她雖然婚事遲遲不能定下來,反倒是最叫人艷羨的。

聖上聽了她這樣小女兒的言談抱怨,只是笑了笑,隨手將她的被子移開,道了一句“你也不怕熱”。

他移開的時候見她內裏單薄,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魯莽,但她卻亳無知覺,順勢跪伏到了天子的膝上,厚重的青絲也歪到了一側,“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出宮,別人那樣熱鬧,我卻沒有人陪。”

“今日是瑟瑟的好日子,所以朕想你或許也會想出去遊玩。”

她小獸一般伏低,將毛茸茸的腦袋全然放松地枕在他身上,叫聖上也略有無奈,將她的頭輕輕托起:“瑟瑟,你是個大姑娘了。”

他終究是個男子,她私底下這樣不知分寸地親近他倒也沒什麽,但是要與旁人也是這樣,容易叫人生出錯覺。

“我知道,”她頗覺懨懨無趣,坐直起來,委屈地看著他道:“那聖人肯與我出遊麽?”

聖上含笑應承了一聲好,他本來已經在遠志館外逗留許久,因此預備將花朝節的午後全部消磨在奏折案牘上,然而他看到楊徽音面上的期待,又不忍心叫她失落。

“朕也許久沒有出宮了,”聖上撫著她柔順的發,“瑟瑟前些時日讀書也很刻苦,今日難得放松,你喜歡去哪裏,朕陪你出去一日,也見一見長安繁華盛景。”

她一瞬間便歡喜起來了,跪坐起身,連菱襪也沒有穿,欣然跑到妝台前,叫皖月快些,“早知道聖人會應承,我剛才就不拆了。”

聖上隱晦地瞥過她裙下半露出來的秀美玉足,那本來只有夫君才能窺見的私密之處,然而小孩子火氣盛,卻總喜歡赤著足在地毯上奔跑。

“才將自己捂得這樣熱,又去貪涼,”聖上不好去觸碰她的羅襪繡鞋,只是緩步行到她身邊跪坐,接過侍女手中玉梳,讓她去拿了菱襪給她穿上,輕聲責備道:“瑟瑟,你就是這樣不知道愛惜自己。”

每每月事來後腹痛,她總是會向聖上隱瞞,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訓斥。

但楊徽音也算得上是一個不記仇的姑娘,聖上答應陪她出去,那麽這一句就是過耳不聞,她只記得他為她梳頭的好處,輕輕向後靠去:“聖人很久沒有給我綰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