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耶耶怎麽還拿起喬來,有什麽話是我和阿娘不能聽的?”

朝陽長公主撒嬌道:“萬福公公,您快請我阿爺下來罷。”

“朝陽,”鄭太後輕聲制止了她,對聖上道:“我與朝陽坐在這裏先用膳,等皇帝說過話再叫萬福去請。”

聖上與太上皇的關系微妙,他想也能想到,他這位繼父礙於母親的顏面,想要與他口舌相辯的時候總要避開妻女,省去許多麻煩。

太後是個聰慧溫柔的女子,多年宮闈生活與權勢得失並未使她過度貪戀幹政,反而造就了她的淡然,往昔天子東宮之間偶有政見不和,總是斡旋在他二人之間盡量調和,然而這一次,太後或許也不贊同他的做法。

“阿娘知道阿爺要和哥哥說什麽嗎?”朝陽長公主奇怪地坐到了鄭太後的身邊,提議道:“等阿爺他們一起好了,兩個人吃怪冷清的。”

“四個人吃那飯菜便冷了,誰也吃不好,”鄭太後撫了撫女兒的腦後,不覺莞爾,“元嘉,你哥哥是去挨一頓數落,咱們去聽做什麽?”

“那阿娘舍得?”

“舍不得又有什麽辦法,你阿爺年輕時候就是個倔脾氣,和你哥哥半點也不對付,兩只烏眼雞,索性叫他們去吵。”

太後不以為意,這一對繼父子年輕時互為仇讎,誰也瞧不起誰,若不是礙著她,後來又添了朝陽,只怕總是琢磨著怎麽殺了對方才好,現在卻能坐在一起吃飯閑聊。

拌嘴算什麽,都是做過皇帝的人了,她誰也不擔心。

“咱們吃咱們的,我這幾天正和你阿爺賭氣,才不要與他一桌。”

朝陽瞥了一眼太後方才起身下樓時出來的門號與哥哥進去的門別無二致,忍不住“噗嗤”一笑,料得也沒什麽大事,於是放下心來,很有興致地和母親談論起菜品的選擇。

不同於樓下煦煦和春,聖上入門之後,太上皇端坐在客棧的床榻,卻不叫起身,更不賜座。

聖上與太上皇名為兄弟,實則執子侄禮,不見羞惱,依舊恭謙:“上皇別來無恙。”

“朕本來無恙,到了長安卻有生出些水土不服之感,”太上皇衣著簡樸,但面色並不見好,開口直問:“朕聽說你將隨國公圈在玉虛觀裏,還貶斥了朕留給你的張瑾瑜等人,此情實否?”

聖上坦然答道:“確有其事,他們雖然是上皇故臣,有大功於國,然而晚節不保,與宗室私通往來,元柏也是不得已,但也稍稍寬縱。”

“簡直荒謬!”

太上皇氣得冷笑一聲,聲調雖然不至於教樓下人聽見,但語氣卻依舊不善,咄咄逼人:“你以為朕今日詰問,是覺得你急於除盡朕的左右臂膀?”

“自然不是,”聖上微微一笑,對答道:“上皇中途病症便見好轉,卻又與太後在京畿遊玩,止步不前,是想觀望長安之中,天子如何應對決斷罷?”

“功過不能相抵,他們的功是早已經賞過了的,但那些功臣居功自傲,並非順從君王,只是對上皇俯首,此等冥頑不靈之輩,於我而言,不能為我所用,自然是該殺。”

太上皇聽聞此言,面色初見和緩,瞧了瞧坐席:“皇帝坐下說罷。”

“不過這些人家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身世謠言流傳已久,與其令長安道路以目,不如坦蕩相待,”聖上雖然弱冠之年,但面對上一任天子的犀利審視也並不畏懼:“國家正是用人之際,世族支持另立的也不在少數,將重臣一時殺盡,恐怕會令人寒心。”

“便是令人寒心,也不妨礙只誅主犯,殺一儆百,皇帝對楊氏的處置,未免太輕。”

太上皇對功臣屬下確實感情深厚,哪怕與妻子鶼鰈情深,面對功臣與皇後兩派互相爭鬥,也願意放下脾氣含糊當個和事佬,請鄭皇後為功臣之子和世族門閥賜婚,結為秦晉之好,然而一旦這些臣子真正有心危及統治,也不吝嗇將他們作為皇帝的試刀石。

“殺了確實可惜,但法度過輕,會叫他們有恃無恐,以為覬覦皇位是不必掉腦袋的事情,”太上皇沉思片刻道:“楊壽倨傲,藐視太後,闔門成年男子腰斬,余者流放充軍,女子沒為罪奴,更合宜些。”

不過皇帝已經提前下了命令,既然能與他說的明白,是心裏有過成算取舍,而非仁弱愚孝,怵於他與臣子的顏面情分不敢出手,那這一回提點幾句也就夠了。

皇帝的顏面比對楊氏的處置更重要。

“法誅其行,不論其心,”聖上提到隨國公時略有遲疑,回護了些許,“隨國公縱有怨言,尚無實據可查,是以禁足。”

“這有何難,十郎隨意尋個……”

太上皇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畢竟也很少有天生就是完美的君主,他生性剛厲,好殺伐,不能容忍繼任者當斷不斷的軟弱,而皇帝畢竟從太後那裏繼承了些仁慈天性,偶有處置不合人心意之處,他自問也能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