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楊徽音晚膳的時候沒有看見桌上擺著的含桃有些失望,但是瞧見皖月也是很高興的。

只是她覺得聖上雖說面上溫和依舊,但似乎沒那麽高興。

時下還是流行分桌而食,或者說她和皇帝的關系也沒有親密到像是一個圓桌上用膳的君臣。

但是她卻打破了這份平靜,跪直身子起來,小聲問:“聖人今日下午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嗎?”

聖上搖了搖頭,叫她近前一點,溫聲道:“瑟瑟今日在遠志館裏過得高興嗎?”

“高興呀。”

楊徽音絮絮講述了許多遠志館裏的新奇課程,盡管對於天子而言那十分瑣碎平淡,但還是耐心聽完了,她末了還有些意猶未盡:“我趁著沒人的時候把那五張紙都抄完啦,現在記聖上的名字比我自己還要熟!”

“瑟瑟認識了新朋友,是件好事,”聖上沒說要去看那五張紙,只淺淡地嘆了一口氣:“不過朕近來卻要做一件不甚妥當的事情。”

何有為隱約能察覺到聖上的煩躁,但是他不敢置喙,只是盡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

大多數時候都是楊徽音來說,聖上靜靜聽著,而後點撥一二,但她還沒聽過聖上會有什麽煩心苦惱。

“聖人覺得不妥當,為什麽還要去做呢?”

她很是不解:“我在府裏見到的都是大家先氣昏頭做了錯事,然後被阿翁和耶耶訓導才知道不對。”

聖上默了默:“有些事做了會後悔,不做來日會更後悔。”

她滿臉無知,“哦”了一聲,但並不懂。

“有些事情並非出自朕的本心,”聖上似乎很想與她剖白,但她大抵是聽不明白的,“身為君主,總有許多不得已的事情。”

楊徽音想了想:“就像我不願意做功課,也是要做的。”

讀書學習相對來說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但做功課卻不是。

聖上聞言一笑:“瑟瑟聰慧。”

他換了一雙公筷,挾了蝦,慢慢剝給她:“你喜歡麽?”

皖月侍立在一側,她頭一回見到皇帝,幾乎腿腳都不是自己的,然而自家的娘子明明平日很怕生人的,可是面對聖人,卻又如此熟稔。

她低頭不言,總覺得背後似乎有些與春末夏初不相符的寒涼,見識到了聖上對娘子不一樣的隱秘,便是她留在遠志館裏不合規矩,聖上也不會放她出宮的。

楊徽音站在聖上的身邊,十分眼饞聖上手裏浸飽了汁水的蝦仁,直到那只蝦被人執了蝦尾喂到口中,更是滿心歡喜。

她好像很少吃到這樣好吃的東西,但是聖上卻這樣熟悉她的喜好!

“聖人,我什麽時候才能回府呢?”

她忽然想起來從沒有人和她說起過遠志館放假的具體時日。

“等四月十九遠志館放假,瑟瑟就能回隨國公府探視了。”

……

太上皇病危回京的消息遠比他們回程的腳步要快,朝陽長公主處已經許久不曾宴飲尋歡,宇文大都督府上的那位年少得意的金吾衛終於忍不住多往長公主府去了幾回,但最終卻無功而返。

宇文冕自小便喜歡朝陽長公主,這不是什麽秘密,甚至他的父親為此上書求娶過,只是太上皇和長公主自己更想多留幾年。

前些時日兩人從南詔回來,似乎鬧出了許多別扭,但這些時日長公主明顯為了父母的事情怏怏不樂,他重新登門,卻吃了閉門羹。

無論太上皇之病是真是假,長公主遙隔千裏,不知流言真偽,總還是有許多憂心的,她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心情再面對宇文冕的冷臉,索性驅逐他出自己的門庭。

這樣的局面落在隨國公府眼裏,便是有幾分懷疑也作了真。

楊文遠知道父親對太上皇還是很忠心的,但這些時日除卻為舊主憂心病情,卻似乎還有些別的動作。

譬如聖上那或許應該稱之為堂侄的清河郡王,隨著他抵達京師的臨近,與隨國公府的來往只是在聖上提點之後才略有收斂。

他的幼弟今年也不過十八歲,原本是太上皇中意的東床快婿之一,拖到如今,父親卻突然有了給他另議一門親的心思。

終有一日,他惶惶不安,忐忑進了父親的書房,想要一解心中疑惑。

“阿爺,太上皇的病情是真的?”

隨國公這些時日時常換了舊年短打,一掃垂暮之氣,反而英勇,他嘆息道:“上皇被那妖婦所誘,已經許久沒有回京,這一回急匆匆,連長公主也滿是憂色,只怕難言。”

鄭太後逐步接觸朝政之後,隨國公便一直與她不對付,太上皇在外戚寵臣兩派之間相互調和,最終還是失去耐心,在外出禦駕親征的時候偏向了自己的妻子監國,貶斥部分功臣。

然而隨國公便是到了這一步,也不肯屈服:“蕭氏的天下,卻教上皇拱手送與外人,色迷心竅,無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