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公主方才只顧跟隨著今上的目光,擔心楊徽音會不會冒犯天顏,倒沒有注意那些尾隨的女郎。

她們不識得端坐的男子,遙遙隨在後面,但見到楊徽音捉到那男子手臂時長公主的神態,自忖闖禍,幾乎一下子便作鳥獸散。

朝陽不覺有些恚怒,一時忘卻自己的處境,揚聲欲喚女使近前:“這還了得,瞧熱鬧瞧到聖人頭上了!”

但是被人瞧了熱鬧的聖上恢復常態後卻十分坦然,含笑勸她消氣:“稚童無知,朝陽,若你能噤聲,旁人還未必猜得到是朕微服出遊。”

雖然這樣說,伺候皇帝的內侍監何有為卻極有眼色,退下教長公主府裏女史留意席間言談,不使臣婦私議今上是非。

聖上十分隨意自然地伸手,只是一撚,就解了那小姑娘腦後的系帶,“旁人都跑了,你怎麽不逃?”

她適應了一會兒明亮的光線,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錯事,仍舊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直視天顏。

楊徽音聽人無數次說起過今上,大抵都是天子的嚴苛雷霆與帶給隨國公府的淒風苦雨,不見有多少好話。

可是當那個男子解開她面上束帶後,四目相望,天子並不像是她所想象的兇極橫肉,反而極為溫和,如靄靄雲霞覆潤萬物,教人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輝陽高不可攀的刺目,而是煦日直入人心的光與暖。

只有這樣仰望久了,才覺察出那原本的光輝皎如日月,教人望之欲眩,仿佛苑中花木都一時暗寂,龍行從雲隨雨,大抵如斯。

她以為是自己腹饑不支的緣由,怯生生地答道:“因為是我自己淘氣才闖到這裏,本來便與他人無關。”

朝陽長公主無奈頭痛,開口提醒道:“聖人寬縱,也該行禮。”

隨國公怎麽說也是太上皇龍潛時的舊臣,養出來的孫女卻不知進退。

聖上一時失笑:“不喜歡同她們一起玩嗎?”

或許是皇帝的問詢太過溫和,叫楊徽音生出些許勇氣,她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飽的時候喜歡,餓了就不喜歡了。”

朝陽決定發一回慈悲,在皇帝這份耐心被楊徽音消磨幹凈之前她決定先發聲叫人出去。

只那一句“放肆”還沒出口,聖上忽而對妹妹放柔和了語氣道:“如此倒是朕的不是,耽誤你款客設宴,教賓主不能盡歡。”

皇帝雖然不一定是專程出宮來訓斥她的,但今上一貫事母極孝,想來太上皇的禦筆親書也教皇帝怒氣不止,如今輕易平息,一時反倒叫朝陽疑惑,真是奇哉怪也,天底下竟有此等好事。

不過不待她疑惑散去,就見皇帝已然從桌上拿了色皎潔白的燕窩酥,微微俯身,似是刻意在遷就楊氏女的身高。

沒了方才的訝然與疑惑,聖上這一回說得坦蕩,她也聽得分外真切。

聖上笑吟吟地用酥香可口的點心安撫,示意她自便:“瑟瑟,過來。”

平日除卻父親與小娘,甚少有人這般喚她,楊徽音一愣,但那燕窩酥層次分明,甜香誘人,她不想在皇帝為什麽會知道自己小字上面糾結,小心翼翼接了過去啃著。

燕窩酥是過了油的東西,她再怎麽注意,還是會發出咀嚼嘁喳的聲音。

母親教誨她,在外人面前不要弄出些不得體的聲響,特別還是在皇帝與長公主這樣的貴人面前。

楊徽音像是國公府裏最有教養的女兒那樣,受了賞賜,只吃了幾口便優雅頓住。

而後她該以茶漱口,繡帕拭唇,但她看著手裏啃了一半的點心,忽然又覺得為難。

長公主府上的點心比母親臨行前給她的還要可口,比平日裏她吃的更不知道精致多少,那個時候她忍不住將糕點一掃而光,母親其實也沒說什麽。

皇帝不知道她心裏這番掙紮,只是似乎很了然她的食量,將盛了點心的盤子往前推了一寸,道了一句:“吃罷。”

他掃過手邊朝陽新近從南疆帶來的白茶,雖然甘甜清香,卻不適合小女孩飲用,吩咐道:“給她沏一碗熱奶|子。”

皇帝在這要什麽都容易,朝陽細細叮囑下去,眼神在聖上與仍在覬覦盤中糕點的楊氏阿音之間盤旋片刻,訝然的倒成了她,“原來隨國公的孫女竟是叫瑟瑟,皇兄賜給過洗三禮?”

朝臣得天子青眼,難免會恩澤家人,太上皇年歲漸長,在長安做聖人的時候也變得愛熱鬧起來,新生兒得天家賞賜的不在少數,不過後來能不能面聖並且教聖人留心,那就得看個人的造化。

朝陽想到此處很是悵然,倒也不全為自己,而是想起隨國公那個倔強的老匹夫,太上皇做天子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眷顧楊氏,叫太後賜了隨國公世子和世族謝氏女兒的姻緣。

就是這位隨國公後來對太後不大恭敬,觸了太上皇和今上的逆鱗,非但早早失了仍在東宮的今上歡心,連帶太上皇的聖眷也一並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