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這間病房內,一共有十二張床位。

兩張病床之間相隔的距離只能勉強讓一個成年人通過,因為輸液架的數量不夠,喬鏡甚至還看到有把吊瓶掛在衣架上的,設施匱乏簡陋到讓人不敢相信這還是目前國內最大的醫院之一。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胭脂輕手輕腳地跟在他身後,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就忍不住放緩了呼吸。

不知道為什麽,這裏給她的感覺比起外面還要更加壓抑許多。

看著這些渾身綁著繃帶的重傷病人,就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她的脖頸,胸口悶悶的很不好受。

因為護士才剛剛離開,聽到門開的聲音,幾位尚且保持著清醒的病人紛紛睜開眼睛,看向了他們。

這些傷員看上去的確非常年輕,很多都和喬鏡差不多的年紀。

其中一個傷勢較輕一些的開口問道:“你們是家屬?”

喬鏡搖了搖頭。

“不,”他坦白道,“我剛才就站在門口,護士讓我進來陪你們說說話。”

那人的表情瞬間失望起來,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你坐我旁邊吧,我還好,其他人估計沒法跟你聊了。”

他旁邊正好放著一個板凳,上面擺著一些瓶瓶罐罐的藥物。喬鏡看了一眼標簽,發現自己竟然還大部分都認識——這還得多虧了之前在京洛大學限定一年的醫學生經歷。

“坐啊。”見他站在那兒發呆很久都沒有動彈,躺在床上的那個年輕人還催促道,“我正好躺在這兒嫌悶呢,你把藥放我床頭就行了。放心,我這病不傳染。”

他看上去確實是這房間傷員中狀態最好的一個,雖然臉色依然慘白的和墻漆沒什麽區別,但是至少還保持著神智清醒,沒有缺胳膊少腿,和喬鏡交流對話時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問題,只是聲音聽上去有些有氣無力。

喬鏡按照他的話,拖著板凳在病床旁坐下了。

那人扭頭望著他,慢吞吞道:“我姓項,項明銳。你叫什麽?”

喬鏡回答:“喬鏡。”

說完,他便沉默下來。

兩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大眼瞪小眼對視了足足一分鐘,期間沒有任何人開口。

站在旁邊的胭脂扶額深深嘆氣:她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不是,”項明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不是來陪我聊天的嗎?那你倒是說話啊!”

喬鏡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我……不知道說什麽。”

“那你進來幹什麽。”項明銳翻了個白眼,“算了算了,我自己來問吧。你是本地人嗎?”

“嗯。”

“幹什麽的?”

“作家。”

“作家?”項明銳終於來了點兒興趣,“那你寫了什麽?”

喬鏡老實回答道:“一些白話小說,長篇短篇和中篇都有。”

“哦……那你知道晏河清嗎?”項明銳興致勃勃地跟他安利,“我還在學校那會兒,可喜歡他的書了!有一次還因為在課堂上偷看被先生拎出去罰站了大半天,可惜啊,之後城外就打仗了,我也報名參了軍,那本《五十六》的結局到底沒能看完。”

他一臉遺憾地砸吧了幾下嘴,剛回過神來,就看到喬鏡又不說話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露出一副眼神放空的空白表情。

項明銳哭笑不得:“喂,我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啊?”

到底誰陪誰聊天啊!

“聽到了,”喬鏡說,“你想知道結局嗎?我可以說給你聽。”

項明銳驚訝道:“你也看過晏河清的這本書?”

“我就是晏河清。”

項明銳:“…………”

他呆呆地看了喬鏡幾秒,忽然倒吸一口涼氣,用盡全身力氣扯著嗓子喊道:“護士!護士快來!我要不行了——都出現幻覺了!!!”

他的反應把喬鏡和胭脂嚇了一跳,兩人好不容易才把這位嚷嚷著自己要死了的仁兄按住,讓他勉強相信他們兩個真是大活人,能蹦能跳能喘氣的那種。

“你們真不是來勾我魂的牛頭馬面?”項明銳斜眼瞥著他們,表情還有些將信將疑,“我可是聽說了啊,地府的工作也是會與時俱進的。”

喬鏡嘆氣道:“真不是。而且,你是不是該吃藥了?”

項明銳:“……哦,那麻煩幫個忙。”

一提到吃藥,他終於相信了喬鏡他們是活人。項明銳勉強擡起頭,費勁地吞下了喬鏡送到嘴邊的藥片,他的吞咽很困難,中間還嗆了幾下,嚇得胭脂趕緊拍了拍他的背。

這讓喬鏡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項明銳得的病,大概率,應該是運動神經元症。

他剛才收拾藥品的時候就留意過了,和其他人床頭擺滿的止痛片和消炎藥不同,項明銳這裏的藥稀奇古怪,基本上什麽都有,就是因為連醫生都對這種罕見疾病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麽給他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