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假作真時(三)

“……潭落?”郁照塵從白玉玄冰榻上坐了起來,“你怎麽了?”

淋了一夜雪的江潭落不住顫抖著。

他緊緊地抿著唇,沉默著看向郁照塵。

少年不知道,看到自己如此狼狽地出現在殿外,眼前這位三界共主,心中竟也生出了一些忐忑與……無措。

郁照塵快步走來,下意識將少年擁入懷中。

方才他一直坐在玄冰榻上,身體絕不算暖。可哪怕這樣,在抱住江潭落的那一刻,郁照塵還是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怎麽了,嗯?”郁照塵不由抱緊了還在顫抖的少年,並一下又一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脊背,“潭落遇到什麽事情了?有什麽不開心的,都同我說說。”

郁照塵打了一天的坐,許久未曾說話的他,再開口時聲音略顯沙啞。

一句一句,如鉤子般刺在了江潭落的心上。

“你……”少年緩緩擡眸,他的視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入了垂眸看向自己的郁照塵的眼底。

郁照塵的目光裏滿是憐惜與專注。

你騙我。

本來已到在嘴巴的三個字,忽然如鯁在喉。

江潭落張了張口,但下一刻他卻發現,自己竟然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人在悲傷到極致的時候,沒有眼淚,沒有憤怒,沒有質問,卻失去了聲音。

他慢慢擡手,本想用力將郁照塵推開,但大病未愈又淋了一夜雪的江潭落,哪有這個力氣?

在郁照塵眼中,江潭落就像是在回應自己一般。

他抱緊了少年,用靈力烘幹江潭落的衣衫,接著輕聲在少年的耳邊說:“好了潭落,外面冷,我們先進來吧。”

此刻的溫柔,也是假的嗎?

——少年忍不住在心底裏問。

此時的江潭落,幾乎失去了自己行動的能力,他渾渾噩噩地被郁照塵帶到了房間裏,又渾渾噩噩地坐在了案前。

不等他想明白郁照塵這是要做什麽,就見昆侖仙庭高高在上的天帝,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把玉梳來。

見少年不主動說,郁照塵也不問,他輕輕執起了江潭落的長發:“頭發雖然幹了,但是有些亂,我先幫你梳梳,不然怕是要纏在一起了。”

夜雪和冷風的吹刮,讓江潭落如絲帶般光順的頭發也糾作一團。

按理來說,這樣的長發應該很難梳才對。但郁照塵的動作,卻輕得不能再輕,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讓江潭落一下揪痛都未曾覺察到。

少年忽然生出了幾分絕望,他發現到了現在,自己竟然還是忍不住想:除了我以外,聖尊還為別人梳過發嗎?

……江潭落,你也太沒出息了吧!

玉梳一下下的穿過鮫人的長發。

江潭落身體上的顫抖,逐漸平緩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郁照塵終於梳完了發,他輕輕將玉梳放到一邊,然後坐在了江潭落的身前。

“好了潭落,方才究竟是怎麽了?”他一邊柔聲問,一邊輕輕摸了摸少年的臉頰。

自己明明應該恨他的……可江潭落的心卻背叛了理智,隨著郁照塵的動作一道狂跳了起來。

同在這一刻,江潭落忽然從自己那無比紛亂的情緒中,摘出了一句話來。

那本無名之冊開頭部分有寫——“鑰匙”的主人,會是他生前最愛之人。

最愛之人。

一切終於清晰了起來。

江潭落心中備感荒謬,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對郁照塵那朦朧的情感,竟是這個時候以如此可笑的方式被道明的。

他對郁照塵的感情,從來都是愛啊。

自己早就墜入了郁照塵的羅網之中。

“方才……”江潭落努力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在將質問的話說出口的那一刻,他終於想要給自己找回一點體面與尊嚴,“方才我做了一個噩夢。”他努力保持平靜。

“什麽夢?”

“夢到當初在鮫人海下,聖尊拋下我走了。”

“怎麽會,”郁照塵笑著揉了揉少年的腦袋說,“我寧願自己留在水下,也想要你離開。”

“……聖尊對我真好,是唯一對我好的人。”江潭落低下了頭,如催眠般輕聲對自己說。

末了,他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擡起頭問:“聖尊當初怎麽忽然去冷宮?”

郁照塵頓了一下說:“我不喜鮫皇,便想到處走走避開他。”他的語氣難得有幾分戲謔。

原來天帝也會有不想見的人。

江潭落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笑笑,於是就隨著郁照塵的話笑了起來。

他似乎已經從噩夢中醒來了。

“那聖尊與我真的好有緣分。”

“是啊……”

郁照塵實在是太會偽裝了,他的偽裝完美到……若不是自己發現了那本妖域遺留下來的書冊,一生都會被他蒙在鼓裏。

江潭落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和郁照塵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