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懵懂與死亡(第2/3頁)

“嗯。”卓儀耐心解釋:“不過這並不是新做的……它是從前我師父送給我的珠子。”

卓儀並不意外榕洋會認識牛骨珠,因為阿耿、雲晏和長生三個孩子每一個手裏都有他送的珠子,就算往日阿耿和長生不怎麽把自己的珠子拿出來,雲晏那個喜歡顯擺的孩子也肯定會把自己的珠子給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弟弟看。

不過那些珠子是他確定這幾個孩子確實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去找了牛骨親自磨出來的,就和榕洋拿在手裏的這一串一樣,他這一串是他師父為了他親手磨出來的。

“……我小時候也有身子不好的日子。”卓儀眼神不自覺有些放空,頓了一下才回過神,望著榕洋的眼神平和又沉靜,帶著作為父輩的愛護和疼惜,他繼續說道:“當時我師父聽說牛骨珠可以保佑孩子無病無災、身體康健,這才特意找了牛骨為我做了一串珠子。”

“榕洋。”榕洋聽著似乎也入了神,低頭看著手裏的珠子不知道想著什麽。卓儀再次伸手輕輕摸了摸這個孩子的發頂,感覺手下的小腦袋不自覺蹭了蹭他的手心,唇角也帶起幾分笑意:“……好孩子,不要害怕,珠子上有很多祝福……會保佑你長大像我一樣健康。”

榕洋擡頭去看卓儀的表情,卻只是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在沉默一會兒以後迅速低下頭去,就這樣看著手中木盒裏面那因為時間而微微泛黃的牛骨珠串,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卓儀並沒有催促他,他耐心地坐在床邊,好像不論榕洋做出什麽決定都可以接受,不管他選擇說或者不說,卓儀都有耐心等待他、幫助他漸漸走出心裏的陰霾,就像陸蕓花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姐夫。”

小小年紀經歷過許多許多事情的榕洋還是明白陸蕓花一直告訴他們的道理:不論有什麽一定要說出來,如果不說出來別人不可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親人之間都靠相處那一定會很累。

他似乎糾結許久,其實只是在整理著自己紛亂的心思,想把這些自己都不甚明晰的情緒向信任之人傾訴。

“阿爹病的時候我還小。”榕洋把牛骨珠握在手裏,好像它真的給予了自己很多勇氣:“但是……或許我記事比別的孩子早一些,阿爹在病榻上的樣子我還記得。”

“阿娘和阿姐說他沒有生病的時候很強壯,可以把重重的木桌子擡起來,可是我記憶中只有瘦得摸得見骨頭的阿爹、一直咳嗽停不下來的阿爹、臉頰都凹陷下去的阿爹……”榕洋不自覺抱緊自己的膝蓋,做出一個像是蜷縮著的姿態,感受著放在膝蓋上的牛骨珠硌在臉頰上,帶著微涼的氣息,反倒叫他情緒莫名安定下來。

卓儀沉默不語,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自覺緊了緊,依舊沒有打斷,認真傾聽著榕洋慢慢說話。

榕洋眼神有些悠遠,有種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的成熟:“我原先不知道‘死掉’是什麽意思……直到阿爹去世。”

“……當時我站在靈堂裏,看著棺材裏的阿爹,他閉著眼睛,怎麽叫都叫不醒……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死亡就是永遠睡著,再也不會醒來。”

“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再也不會一邊咳嗽一邊拉著我叫我的名字,也不會問我‘榕洋,今天開不開心’,關心我有沒有摔倒生病……他的床鋪空蕩蕩的,家裏不會有他的聲音……我……我再也見不到他了,不管我長大到幾歲。”

卓儀的手指不覺捏緊。

死亡是什麽?大多數人真正理解它應該是在自己的親人離去的時候吧,原本模糊的概念在看著親人閉著雙眼、蓋上白布的時候似乎一下就明晰起來,那種明悟會帶著難以磨滅的悲傷一起,伴隨恐懼牢牢在心裏紮根。

這種悲傷幾乎難以釋懷,不論長大到五十歲、六十歲還是七十歲,一想起來都會再次紅了眼圈。

榕洋埋在自己膝蓋上的腦袋動了動,似乎擦去了臉上的淚水,聲音又變得沙啞:“到後面阿姐也病了,我給她喂藥,她閉著眼,藥從她的嘴邊流下來,不管我怎麽叫她她都沒有醒來……我差點以為阿姐也會像阿爹一樣‘死掉’,好在她最後好了起來。”

他說到這語氣稍微上揚了一點,似乎情緒已經因為眼淚宣泄出去,重新變得平靜。

榕洋擡起頭,頭發亂糟糟落在耳邊,烏黑的眼睛直直看著卓儀:“後來就是阿娘生病,差點……好在現在一切都慢慢好起來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有之前那種想法……姐夫,我真的……我真的……”榕洋表情還是那麽平靜,但他睜大的眼睛裏不停地湧出了淚水,叫他話也說不完整,半晌才哽咽著、用一種迷茫著想要尋求幫助般的語氣問道:“我真的……好害怕自己也會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