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今年三月底,也就是在本作完結前夕,筆者受南京師範大學邀請赴寧參加活動,在活動間隙最後約見了一次趙博文。

老趙總是很忙,行色匆匆,仍然是那標志性的玳瑁框眼鏡和深色風衣,與往次不同的是戴了副藍色醫用外科口罩,這陣子回南天又恰逢連綿陰雨,氣溫低得很,他把扣子系得高高的,手裏拎著把黑傘,到我面前坐下。

“哎呀哎呀真是不消停啊,這見鬼的疫情一陣一陣的。”趙博文嘴裏嘟嘟囔囔,“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南京最近還好吧?”我問。

“還過得去,沒上海那麽嚴重。”趙博文在椅子上坐下,摘下口罩,隨手把壺裏的茶給自己滿上,都是老相識了,自然不客氣。

我們約見在新街口路邊的餐廳,靠著門口坐,到傍晚六點時外頭下起蒙蒙細雨,很快路上五顏六色的傘就撐起來了。

寒暄幾句,提及白震王寧等人的近況,趙博文表示這些老梆子一個個活得可都滋潤著呢,絲毫不受影響,老白照舊在花心思改造他老家鹿樓鎮的房子,定期回去監工,王寧最近被抓去當防疫志願者,忙到腿抽筋,整天罵罵咧咧,上級表示過要提拔他,不過他拒絕了——經此一役,老王對自身的能力有了非常清醒的認識,他知道自己不是當廳長的料,於是向上推薦了小朱。

至於趙博文自己,他對自己最近的工作緘口不言,當筆者問起此事是否還有後續時,他也就是神秘一笑,笑得意味深長。

看到這副表情,我就心知肚明——大工程是有,不足為外人道,以後在新聞上看到什麽都別吃驚。

“喏,這是稿子,你審核審核。”我從背包裏取出厚厚一疊打印的稿紙,扔在餐桌上,“有什麽意見或者看法,盡管提。”

趙博文把它拿過去翻了翻,搖搖頭:“不必給我看這個,我一直追著你的連載呢,你更一章我看一章,還在你的評論區裏發表過評論。”

“哪個是你?”

“保密。”老趙說。

“那你有什麽建議?”我問。

“沒什麽建議,我不懂文學創作,我提看法就是外行指導內行。”老趙笑了笑,把手裏的稿紙拍在桌上,“我很佩服你寫得這麽詳細還能對得上,到時候真誤導了讀者去月牙湖撈時間膠囊怎麽辦?實際上膠囊又不在那兒。”

“月牙湖那麽大,撈不著的。”

“你到時候出版就用這個嗎?”老趙指指桌上的稿紙,“還會做什麽大修改不?”

“嗯,用這個,不改。”

“所以……最後還是決定給她起名叫半夏?”

“是啊,她總得有個名字吧?還是說你對這個名字不滿意?”

“不不不,我很滿意,這個名字很好,指揮部裏一直叫代號,楊楊他們叫她大小姐,也有人給她起過名字,都沒你這個好聽。”趙博文說,“她應當有一個很好的名字。”

“在一個只剩下兩個人甚至一個人的世界裏,名字有什麽意義?”我說。

“名字是你在人們記憶裏的錨點,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痕跡。”趙博文說,“沒有名字的人就像風一樣,一吹就消失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快兩年過去了。”我說,“按照年齡算,那姑娘應該出生了。”

趙博文想了想,點點頭:

“嗯,2040年她19歲,2021年出生,現在可能才剛剛一歲。”

“趙老師。”

“嗯?”

“她還活著麽?”

“我相信她還活著,雖然不可能求證,但我願意相信,信息在傳遞的過程中會塑造現實,天瑞老師,這也是我們為什麽要委托你寫這本書,如今我們的未來已經重新回到了黑箱裏,她會有一個不同的未來,或者說我們可以為她創造出一個不同的未來。”趙博文目光遙遠,“這一直是我們所希望的,也是我們所努力的。”

“任重道遠。”

“這世間萬事萬物,包括我們整個物質世界,在最底層上都可以視為信息,信息並非虛無縹緲的概念,它是可以影響周圍世界的,物理學上有個概念叫做功,那麽信息是有能力對外做功的。”趙博文說,“我們不應當把信息傳遞與物質變化分割開來看待,站在我們的角度上,未來是什麽樣,取決於我們觀測到的結果,當我們失去唯一一個觀測者,而那些未被觀測到的黑箱,就蘊含著無限可能。”

“有十足把握?”我問。

“有三足把握。”

“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子?”我問。

“沒人知道。”

“站在你的個人角度上,趙老師,給我一個答案,不負法律責任。”我說。

趙博文想了想,笑著搖搖頭:

“這就是世界的復雜性了,再精準的理論都只是對現實的擬合,我沒法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但是我看到了希望……至少我們知道了末日降臨的動因,知道它才有可能當歷史的扳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