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太上皇召見百裏昭,兩次召見皆被拒。

第三次命人去傳旨,大張旗鼓,華車羽幟,端出三顧茅廬的架勢。好叫人知道,他這賢君的開明和寬容。

這第三次,百裏昭沒有拒絕,領了旨意,對前來傳旨的老中官說:“容我稍整儀容。”

不多時,百裏昭重新出現人前。

樸素的寬袍,平平無奇,除了腰間一塊玉佩外,沒有任何配飾。不像是去面見天子,倒像是去尋常家裏人做客。

他不肯用天子派來迎人的車馬和儀仗,牽一頭小毛驢,自得其樂,我行我素。

老中官委婉勸說,反而被百裏昭直言不諱懟回去:“此行非我所願,看在多次登門懇求的份上我才去見一見。既然請我去見,自然得按照我的規矩來。”

老中官不敢再噤聲。

此人狂妄至極,天子也不放在眼中。若是不小心惹怒了他,恐無法交差。騎驢就騎驢吧,高興就好。其它的也不是他一個中官能管的。

老中官趕回去向太上皇復命,那幾句大逆不道的話沒敢說,選太上皇愛聽的說:“百裏公子感念陛下天恩,自覺有愧,不敢受華車羽幟,自認毛驢才符合他身份。”

太上皇聽了果然心裏舒暢:“他們百裏家素來心高氣傲,前兩次不肯來,這第三次必然是要來的。這個百裏十一年紀輕輕,倒把他們百裏家的臭毛病學了十足。什麽騎毛驢,假清高罷了。”

老中官不敢隨便應話,在旁笑著伺候。

太上皇已經好些年沒穿過天子冕服,今日換下常穿的道袍,總覺得有些別扭,在鏡子前照了又照:“朕如何?”

老中官道:“陛下威儀,可鎮神佛,令人見之心生敬仰。”

太上皇提提腰帶,躊躇滿志,和中官玩笑:“能不能鎮神佛不知道,但鎮一個小鬼綽綽有余。”

大殿之上。

百裏昭一身布衣,與高高在上的天子遙遙相望。

天子冕服熠熠生輝,無一處不顯示皇權的高貴與壓迫。

隔著殿內玉池,一個在上,一個在下,百裏昭站立不跪,頷首行過尋常叉手禮,傲骨嶙嶙,卻又不失貴族風範。

太上皇看清他的樣子,仿佛看見當年百裏延年輕時的樣子,下意識繃緊肩膀,音調加強試圖用高昂的語調掩蓋衰老的聲音。

“來者何人?為何不跪。”他故意問,想讓這個年輕人難堪。

百裏昭覺得好笑,聲音清朗,字字有力:“貴客登門,從來只有主人家掃榻相迎,沒聽過主人家臨門讓客人下跪的。”

嘲諷道:“讓客人下跪,這是哪個鄉下的規矩?”

太上皇一口氣噎在胸中上不來下不去,冷笑:“你就不怕朕殺了你?”

百裏昭輕飄飄道:“百裏家的人不畏生更不畏死。”語氣淡然,提醒:“當年你父親都不敢對百裏氏喊打喊殺,立下誓言———李氏後人絕不傷百裏氏性命,百裏氏每一百年可讓李氏做一件事,換李氏江山相安無事。”

他揚起下巴:“我若橫死長安,正好破了當年的誓言。我敢死,可你敢讓我死嗎?”

太上皇瞳孔微縮,手上青筋畢露。

正是因為先皇當年立下誓言,就算他再恨百裏延,也不能做什麽。即使是在他登基後,暗中動作,也只能借助婦人的手段偷梁換柱,偷走百裏延的小孫女。

百裏延死得早,沒能看見最愛的兒子痛不欲生,聽說那個小輩最後瘋了,真是令人驚訝。

他只是想替百裏延好好磨礪一下他的兒子,蒼天在上,他明明是好意,誰讓那個百裏不爭氣,小小地折騰一下就受不住了。

從頭到尾,他沒有傷那個百裏性命。百裏延愛子的命,是丟在他自個手上。

太上皇打量百裏昭。

百裏十一和他的爺爺生得實在太像了,尤其是這副自命不凡的模樣,像極了百裏延。

他問:“百裏十一,你口口聲聲當年的誓言,難道百裏氏終於按捺不住,想行使百年才得一回的應諾?”

百裏昭輕蔑一笑:“為百裏氏做事,是李氏求仁得仁,但你不配,也不會應諾。”

太上皇氣得百裏昭穴直跳,嘴唇顫抖。

他仍記得自己的初衷,收服百裏氏,哪怕只是其中一個百裏氏。好一會,他緩過氣:“你且說說。”

百裏昭從容不迫褪去外衣。

原來他的衣袍下別有文章,一身孝服,白得刺眼。

百裏昭步步向前,聲色俱厲:“李肅,若讓你自戕,你敢應嗎!”

好似一聲驚雷在殿裏炸開,年輕的百裏像一把利劍攻向太上皇,他咄咄逼人,手無寸鐵,卻無形中握一把紅纓槍,仿佛當年百裏延挑開他的劍劃破他的面。

現實與過去的幻影交錯,太上皇呼吸困難,手不自覺撫上鬢角處凸起的淡淡疤痕。

屈辱和憤怒如海濤般淹沒他,他從寶座之中搖搖晃晃站起來,揮舞手臂,大吼出聲:“你放肆!朕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