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2/2頁)

石源越想越覺得自己聰明,六皇子的心思絕不僅僅是搏名聲,博名聲定是為了軍中一件更大的事。軍中的事,也就是戰場上的事,小事即是小仗,大事則是大仗。

太上皇當年滅高句麗後,帝國二十年沒有大仗。

石源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身上汗毛豎起,半是激動半是震驚。

如果真是那樣,六皇子選擇來西北,一切就說得通了。

但,是突厥還是吐蕃?

石源深呼一口氣,及時止住想法。

這不是他能想的,想了也做不了什麽。他現在能為殿下做的,就是好好護送公主入西北隴右。

石小侯爺的勸說並未起效,寶鸞仍是不緊不慢地趕路。

行程拖到年後,不能再拖。

大年初四,在武威郡公和全城官員的迎接下,公主入城。

紅色五旒旗,彩雲飛鳳傘,高大威武穿甲胄的儀衛,氣勢凜凜的騎馬女官,逼視八方的儀仗,皇家風範撲面而來,莫說女眷們目眩神暈,連官員們也都望而生畏,不敢擡頭仰視。

雪裏,跪滿烏壓壓的人頭,有穿各色官服服色的官員和滿頭珠翠的命婦們,也有選出來讓公主看的布衣百姓們。公主的鸞車,緩緩從這些人身邊駛過。

風,明明是鋪天蓋地的寒冷,此時卻多出一抹暖香,這香,蓋過梅香,蓋過眾人身上的香囊,天地間似乎只剩這一味香,是公主鸞車的香氣。

帝國公主出行,連一個小小的馬車輪子都要用散發奇香的千年古木所制。今天有身份出現在這裏跪拜公主的西北官員和女眷,就此長了見識:原來公主是這樣的。

公主長什麽樣,其實無人瞧見,在這聲勢浩大的皇家儀仗下,眾人根深蒂固的尊卑觀念,令他們自覺匍匐在公主這一皇家身份前:“臣等恭迎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山呼般的聲音,整齊地在空中響起,太過響亮,人心都為之一震。

寒冬正月,有人緊張出了汗。整座城仿佛空了一樣,除了山呼的聲音外,就只剩公主儀仗的馬踏深雪聲。

儀仗徑直行至公主府前,鸞車從大門進去,官職低的官員在門口等候,品級高的官員在廳堂等候,都還不能走,得看公主今天見不見人。

半天,一個雲紋金冠的英俊公子出來。淺藍色箭袖行裝,冬天寒冷,手裏卻拿一把象牙折扇,渾身貴氣,這是石小侯爺。

無數目光如堆雲聚霧般飄向他,石小侯爺含笑叉手拜一拜,刻意拉遠距離,為了不讓人弄臟他的衣裳:“諸位,公主舟車勞頓,已經歇下。諸位在府裏吃過暖身酒,就此散去吧。”

酒早就備下,官員們隨行下人們的賞錢也已備好,元夫人操持內務,面面俱到。

郡公夫婦雙雙為公主出力,郡公修整府邸,郡公夫人便替公主掌中饋,雖是暫時的,但也盡心盡力。

上午不見官員,下午女眷們來拜,就不能再拒。

無論在長安,還是在西北隴右,人情往來必不可少。公主身份尊貴,體現在等著拜見她的人多。

元夫人是交際場上的好手,寶鸞幾乎沒花心思,初次和西北女眷們的往來,輕輕松松應付過去。

到西北第一天,對外有石小侯爺,對內有元夫人幫襯,一天下來,算是順當。

夜晚,城裏放起煙花。

煙花為公主而放,遮天蔽日,閃耀奪目,天空幾乎沒有空隙。

寶鸞獨自倚窗,光影照在她眼裏,一派落寞。

屋裏,是陌生的四個媽媽和八個一等侍女。傅姆和宮人們,在入城的前一天,被送還長安。

煙花美麗絕倫,動人心魄。寶鸞卻看不出滋味。

煙花下的城市,是陌生的。煙花下的人,也是陌生的。

寶鸞這時才真正有被放逐的自憐自艾。失去長兄的悲痛,被聖人拋棄的酸楚,以及她不願深想的未來,種種一切,似洪流般匯在一起,在她胸腔反復激蕩拍打。

長榻上,精致的絹人擺成一行,其中屋宅花樹點綴,分別構成幾幅場景。

場景不同,置身其中的絹人是相同的。一男一女,寶鸞第一眼見到,便認出那是誰。

最後一幅絹人場景,是煙花布天,故人重逢。

寶鸞盯著窗外,眼睛不再看天上,專心看廊下庭院那道月拱門。

她不知道自己是想要他來,還是不想要他來,呆呆望著,直到眼睛發酸。

梅花瓣落了一地,睡妝的小女郎嘴裏喃喃自語:“來,不來,來,不來……”

最後一瓣花落下,是“不來”。

她的身後,卻忽然響起那人的聲音:“小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