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夜裏寶鸞輾轉反側。

班哥的話反復在耳邊響起。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想著這句話,大概是覺得荒誕。

她怎能陪他離開長安,到沒去過的地方。

寶鸞將腦袋埋進被子裏,揉著寢衣,時而向往外面的山川江河,時而覺得自己不該想。

外面的景色雖令人憧憬,但她生在長安,長在長安,這裏才是她的根。

離開長安?

那是夜裏看書入了魔,睡覺做夢偶爾才會夢到的事。

寶鸞決定將班哥的話拋之腦後,從驚訝到遺忘,僅僅隔了一個長夜的距離。

奏折的批復很快下來,聖人準許班哥離京尋藥。

朝臣們聞到風向,心照不宣,收回對班哥的考量,將心思放到其他兩位皇子身上。

有些人頗為可惜,撞在同一天的兩場行刺,分別為二皇子三皇子招來不少人的暗嘲,六皇子再堅持一下,也許能與二皇子三皇子正面抗衡。

此時離京,難道真的不戀權勢淡泊名利?

生得俊美無儔的六皇子,在某些人眼裏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糊塗蛋。

班哥去外面尋仙藥,實際上是去西北軍中。雖有掩人耳目之嫌,但因為他是投軍,不是監軍,更不是窺視一軍主帥的位子,所以不怕人說嘴。

以後挑出來,最多說他貪玩任性,不能說他居心叵測。

重傷在前,離京在後,聖人哪怕再多疑,面對這個即將離開長安的兒子,也無法再冷著臉。

他恢復以往的仁慈,封班哥為晉王,封地揚州和周邊幾個郡縣。揚州在淮南道,毗鄰江南道,繁榮興旺,是帝國最商業貿易最發達的地方之一,每年的稅收,極為可觀。

能將這個地方封給班哥,聖人有幾分補償的心思在裏頭。

這個兒子流落民間多年,雖然事情因趙妃而起,但他身為君父,也有一部分責任。那時他初登基,別說朝堂,就連皇宮都不在掌控中,所以才會偷龍轉鳳這種荒唐無比的事發生。

揚州是塊極為重要的地方,多年來不曾做為皇子親王的封地。讓一個初出茅廬的皇子管轄,勢必動搖一部分人的利益。奏章雪花般飛湧,請求聖人另行改封。

聖人不為所動。

他封班哥,就和當時封寶鸞為無雙公主一樣,和他們的討喜懂事沒什麽關系,更多是彌補多年前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幽禁太子不發罪,容忍二皇子三皇子的愚蠢,皆是因為如此。

天子的兒女,天子的家事,天子自己說了算。至於是不是真的每件事都能天子說了算,這就另當別論。

最小的六皇子封了一字親王,排前面的兩位皇子卻還是二字郡王,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有人上奏,提議二皇子三皇子由郡王改封親王。

二皇子三皇子迅速從巧合“遇刺”的尷尬和羞惱中脫身,沒有人比他們更盼這件事趕緊過去,最好全長安的人都遺忘它。改封親王,是轉移注意力的好事,也是他們多年來耿耿於懷的心事。

二皇子三皇子之所以頂著二字郡王的封號,和當年太上皇退位後依舊執掌朝政有關。

尚在繈褓之中的二皇子三皇子,由太上皇親封為雍南王和平康王。一出生就封王,原該是件好事。可太上皇封的是郡王,不是親王。

天子的兒子,該封親王,太子的兒子,才封郡王。與其說太上皇給的是恩寵,不如說是威懾。

以兩個年幼皇子的郡王封號,向當年試圖介入朝政的聖人示威,有我在一天,你只能是“太子”,而非真正的天子。

時至今日,二皇子三皇子仍是郡王。他們也曾努力過,想要改封,但都不了了之。

這就是為什麽聖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將班哥封為親王,但遲遲沒有將二皇子三皇子從郡王改封親王。後者有違孝道,有向太上皇下戰書的意思。

太上皇一日不開口,聖人一日不能改掉父親為自己兒子定下的封號。父子間雖然沒有多少情分,但表面的客氣還是要有的。

直到班哥傷好離京,二皇子三皇子改封親王的事還是沒有動靜。

時已深秋,寶鸞重新搬回宮裏,回去後才知道,班哥走了。

他走了,連聲告別都不曾。

寶鸞氣得跺腳,原本還想親手做些路菜給他,這就不必做。

她氣了好幾天,心情遲遲不能平復。除了生氣,再就是傷心。

怎麽可以不讓她相送?是不想讓她的眼淚攪了他遠行的興致嗎?

她又不是愛哭鬼,最多掉兩滴眼淚,又不會淹了他。

寶鸞將布老虎當做班哥揉搓,揉壞好幾個。傷心過後,悄悄打聽班哥走的那天,知會哪些人前去相送。問了一圈,得知一個都沒有,心裏總算平衡。

好吧,等他回來,只要哄好了她,還是可以繼續當哥哥的。

半開的窗戶有人跳進來,嘩啦地一聲,碰倒一個插瓶。寶鸞從字帖裏擡起頭,隔著內室的珠紗簾,朦朦朧朧見那個人一身緋紅色圓領袍,大搖大擺朝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