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顧清輝常年以男裝示人,就連夢中也時刻銘記自己的男子身份,寶鸞一聲“顧姐姐”入耳,聽得她怔愣半晌,皓冷如霜的君子面具漸漸裂出縫隙。

寶鸞暗道不好,懊惱地拍了拍嘴,連忙道:“不是顧姐姐,是顧郎才對。”

刻意升高嗓音,煞有介事連喚三聲“顧郎”。

又站起來往外看了看,小聲道:“江上只這一只船,船夫應該是你的人罷?”

顧清輝撫撫寶鸞額頭碎發,心想:世上除了眼前這個人,大概沒有再有人記得她的女郎身。便是她自己,也忘了。

她應該惱怒,畢竟這是她窮盡一生想要掩藏的秘密,可當聽到那聲“顧姐姐”時,她卻忍不住暗自應聲。

若可以,誰願做郎君。

女郎千嬌百媚,她本該是俏女郎。

顧清輝扯過寶鸞衣袖,示意她先坐下:“若連這點事都安排不妥當,我還做什麽安樂侯?你且自在些,想說什麽說什麽,便是稱謂……也隨意些。”

寶鸞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抿唇盯看她。

顧清輝笑著伸掌遮蓋寶鸞的眼:“這是作甚,怕得罪我?”

寶鸞:“是啊,怕得罪你,要是你一不高興,轉頭參我一本怎麽辦?”

顧清輝:“參一本怎夠,公主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參個十本也不為過。”

寶鸞抓住顧清輝手掌,手指縫裏漏出一雙笑眼,春光般的璀璨,道:“我還以為你不高興我那樣喚你。”

顧清輝:“才喚一聲,怎知我高不高興?多喚幾聲,我再告訴你是惱是喜。”

寶鸞:“那我真喚了。”

“嗯。”

“顧姐姐。”第一聲跟做賊似的,寶鸞嘗試著貼到顧清輝手臂邊,如兒時般的親近,脆生生喚上幾聲後,整個人已經半撲進顧清輝懷裏。

她們本就投緣,寶鸞年幼時誤打誤撞救過顧清輝,當初相識便有恩情在,更何況還替顧清輝保守多年的身世秘密,原就該常來常往的,只因顧清輝一心鉆研仕途之事,又有族中之事纏身,避免露出端倪,兩人這些年才沒有往來。

對於顧清輝的疏離,寶鸞起初也傷心過,雖然理解,但也難過了好一陣,好在稚童忘性大,漸漸地也就開懷了。若不是想為太子解困,只怕寶鸞早就忘了顧清輝曾經是自己兒時的玩伴。

如今重逢,又是自己主導的,見她態度親和,恍如回到童年時,難免激動高興。

“顧姐姐,這幾年你步步高升,我真為你高興。”寶鸞在顧清輝懷裏擡頭,澄澈的眼眸天真無邪,嬌軟的聲音似有意撫慰:“你別擔心,我從來沒和別人說過你的事,當年發過的毒誓,我一直記著。”

顧清輝對望寶鸞真誠的眼,暗嘆,當年沒有選擇拿捏而是遠離,不曾後悔的原因大概就在這了。

雖不知以後會不會反悔,但至少現在是不悔的。

顧清輝攬著寶鸞的肩背扶她坐起,道:“跟沒骨頭似的,坐好。”

寶鸞不松手:“顧姐姐,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顧清輝被她的發髻擦撞下巴,弄得有些狼狽,但又惱不起來,只得無奈坐回去繼續當靠枕:“聽到了,聽到了。”

寶鸞:“顧姐姐,出了這只船,你肯定又不理我,趁著咱倆還在江上晃,多和我說說話吧。”

顧清輝慣於板著臉冰冷冷,無論對於朝堂的明槍暗箭還是顧氏一族的勾心鬥角,都能遊刃有余,唯獨面對寶鸞孩子氣般地耍無賴,束手無策。

“顧姐姐,你知道嗎,我那個新的兄長可俊了……”

“顧姐姐,天氣轉涼,你穿這麽點可不行,好看是好看,可太薄了……”

“顧姐姐,你看我,是不是胸脯大了很多,我天天喝羊乳和米羹……”

“顧姐姐……”

船篙聲劃出碧波蕩漾,顧清輝的目光掠過寶鸞嘰嘰喳喳的朱紅小嘴,投向木窗外水天一色的江面。

曲江浩渺,靜謐似鏡。

要是將人扔下去,不但能重得清凈,而且還能永絕後患。

寶鸞搖晃顧清輝胳膊:“顧姐姐,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顧清輝搖搖頭。

寶鸞立時張大水汪汪的眼睛望她。

顧清輝暗嘆,本就欠了她的,多聽幾句話也不會怎樣。

朝氣蓬勃的女郎,即便話多了些,也是惹人喜愛的,何必將她同那些聒噪的同僚相比較?

顧清輝端杯茶喂到寶鸞唇邊:“你方才要說什麽?潤潤喉,慢點說。”

扁舟遊江,至烏金墜雲時,寶鸞方回到宮中。

如她所想,顧清輝沒有拒絕她上岸時狀似無心的那句懇求。

——儲君之位不可動搖。

而後數日,寶鸞沒有再見顧清輝,仿佛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她未向任何人提及此次會面。

她一改過去的倦懶,樂此不疲穿梭在各府樂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