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上巳節雖比不得上元節家家戶戶掛燈籠,夜間賞燈遊樂狂歡,但街上依舊人頭湧動。

白日裏闔家老少在水邊祓禊,到了夜裏便在各裏枋街道遊玩。

為給行人照明,街上亮起彩燈。縱使燈火通明,年輕男女仍人人手提夜燈遊街。

今夜沒有夜禁鼓聲,唯有月色茫茫人聲喧囂。

寶鸞三人沿著長街慢悠悠前行。齊邈之牽馬走在外側一言不發,寶鸞走在中間,歡喜雀躍同班哥說話。

她問今日太極宮一行如何如何,黑白分明的杏眼幹凈純真,一顆赤子之心,由衷為他驕傲自豪。班哥低下眼眸,為自己短暫的頹然而懊惱。

他如何能告訴她,今天的召見,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順利。

在殿外等了足足三個時辰無人問津後,他終於見到那位淩駕於所有人之上的老者。

太上皇穿著素淡家常圓領袍,身上沒有任何多余佩飾,就連頭發都未束冠,隨意披散。他慵懶地坐在案後,手裏□□家書籍,香爐細煙裊裊模糊他的面龐,仿佛一位尋常修行的道者。

然而樸素的衣袍和散漫的坐姿根本無法遮住太上皇如山的氣勢,他坐在那,一個字都不必說,周身赫赫威嚴,自叫人俯首稱臣。這份氣勢,是執掌帝國幾十年的沉澱,是一個高位者俯瞰眾生的淡漠。

從入殿到出殿,整整一個時辰,太上皇沒有擡眸看過他一眼。

唯有在最後離開的時候,太上皇出聲同他說了第一句話:“下去吧。”

班哥握緊拳頭。

寶鸞見班哥不說話,以為是自己嘰嘰喳喳問得太多,她鼓鼓腮幫子,用手戳班哥一下。

幹嘛不理她。

齊邈之在旁邊冷笑:“問那麽多作甚,說不定人家被趕了出來連那位陛下的面都沒見到,你一直纏著人問話,豈不是戳人心肺?”

方才在太極宮外,齊邈之比寶鸞更先瞧見班哥,班哥從門後出來時眉頭緊皺的模樣,他瞧得一清二楚。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副神情意味著什麽。

他的氣憤惱怒轉為幸災樂禍,正因如此,才沒有強行帶離寶鸞——他牽了馬出來尋她,可不是為了和她一起接誰,更不是為了和一個多余的人同遊夜市。

齊邈之現在還生著悶氣,連帶著看寶鸞的眼神都有幾分兇巴巴:“你到我左手邊來。”

寶鸞不理齊邈之,挽住班哥胳膊晃了晃,要他給個回應:“真的……沒有見到嗎?”

班哥早已平復心緒,在寶鸞面前,他想讓她看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那個自己。

他不會再讓她見到他狼狽的一面,他要做她能夠依靠的人。

班哥綻放笑顏,俊美的眉眼在燈下如同星光般璀璨迷人:“當然見到了,我和太上皇同處一屋待了足足一個時辰,他老人家很和藹,沒有過問我以前的事,也沒有挑剔我的才學,走的時候還讓人送我出去。”

太上皇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他一句話,最後揮手招來宦官請他出去,皆是事實。算不得撒謊。

寶鸞仰著雪白的小臉高興道:“我就知道,你這麽聰明,一定能得太上皇青眼相待。”

班哥含笑不語。

所謂青眼相待,無非是有能讓人利用的好處。

就算如太上皇這般人物,也會有露出破綻讓人趁虛而入的一天。

別人瞧不起他沒關系,他瞧得起自己就行,那人再尊貴又如何,在他眼裏,不及他的小善萬分之一貴重。

班哥從袖中伸出手撓了撓寶鸞挽他的那只手:“多謝你來接我。”

朝外又對齊邈之道:“也多謝齊郎願意屈尊護送小善。”

齊邈之瞪班哥一眼,心中腹誹:這個人做隨奴的時候,他就看不順眼,成了皇子後,更讓人不痛快,這副謙謙溫雅惺惺作態的做派也不知道學的誰,看了就讓人來氣。

齊邈之冷聲冷氣:“我和小善之間不分彼此,無論她想去哪裏玩,我都會陪著。倒是難為六郎,連走個路都沒力氣,還要讓人扶著。”

說罷,他快速打落寶鸞挽班哥的手:“大街之上,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寶鸞氣沖沖握拳錘過去。

齊邈之張掌接住。

班哥攬過寶鸞肩膀,同她互換位子:“街上人多,小心被擠撞,你走這邊。”

齊邈之撞過去,兩步走到寶鸞身側。

寶鸞白眼橫飛,抱臂別過頭。

三個人又成了倆少年外側相護,少女中間而行。

因為齊邈之還牽著馬,他走裏面,難免擁擠。

又一次胳膊撞胳膊後,寶鸞哼道:“齊無錯,你作甚老是往我這邊貼,你的體統呢?

齊邈之沒皮沒臉道:“什麽體統,我沒有這玩意。”

“你走開些。”

“我怎麽走開?再往裏,我的馬兒就撞人家鋪肆了,到時候你賠?”

班哥溫聲道:“齊郎可以先將馬暫寄茶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