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守夜(第2/3頁)

小公主似乎在喚:“阿娘——阿娘——”

班哥頓時站起,走到門邊想要進去,又不敢動作,來回踱步,手心全是汗。

小公主屋裏沒留人,說是不想睡覺時都被人看著,很早之前就開始一個人睡的習慣。

他在這裏守夜,除了盯緊庭院的動靜外,還要隨時叫醒宮人伺候小公主。傅姆和幾個貼身宮人就在寢屋旁的屋子裏,他高聲一喊,傅姆和宮人們就能聽到。

班哥正要邁出步子喊人,忽然腦中靈光一現,黑幽幽的眼珠子緊盯屋門。

須臾,他沒有喊人,亦沒有推開屋門,走回堆著枕被的墻下,將半開的窗欞往上撐起。

風灌進去,朦朧的月色中,小公主的哭泣聲更為清晰:“阿娘……是小善……看看小善……”

他困惑不解,聽了一會,拾起石子打到屋內柱子上,飆出一道不輕不重的震響。

小公主的哭聲戛然而止。

重重金玉櫃簾擋住的角落,他只能看見被風撩起的帷幔影影綽綽,白霧般的帳紗後,迷糊的擤鼻聲代替哭聲,小公主從夢裏掙出來了。

班哥將窗欞放下大半後,對著屋裏輕喚:“殿下、殿下,你還好嗎?”

小公主輕細的聲音傳來:“是誰在屋外?”

班哥道:“殿下,是我,是班哥。”

不多時,屋內響起腳步聲,窗欞被重新撐高,班哥擡眼一瞧,小公主整張臉映入眼簾。

巴掌大的鵝蛋臉,長睫下淚光閃爍,濃密的烏發垂在腰間,夢魘後余驚未消,眉間蹙起一股迷茫無助的哀傷。

她倚在窗邊,一只手撐著腦袋,一只手揉眼睛,問:“什麽時辰了?”

班哥道:“快寅時了。”

小公主揉完眼睛,眼角更紅,呆呆望著窗外濃黑的夜,似乎又陷回方才的噩夢中。

班哥目不轉睛,他從來沒有見過小公主如此脆弱的一面。

小公主溫柔愛笑,她的高貴典雅刻在骨子裏,像她這樣的人,是注定一輩子活在雲巔之上的。她的臉上不該有這般悲傷的神情,是誰讓她傷感,是她夢裏所喚的阿娘嗎?

班哥情不自禁地靠過去,意識回籠之際,他的手已經觸上小公主的面龐。

指尖相觸的瞬間,小公主溫熱的肌膚灼得他呼吸紊亂。

班哥跪下去:“請殿下治我死罪。”

寶鸞從噩夢的余威中緩過神,呆滯的眼睛漸漸恢復神采,轉眸凝視一窗之隔的班哥,並不在意他剛才做的事:“我為何要治你死罪?你只是想替我擦淚而已,起來罷。”

班哥起身後仍低著腦袋,像是犯了天大的錯。

寶鸞忽然問:“班哥,你來宮裏這麽久,可曾思念你的母親?”

班哥道:“我沒有母親。”

寶鸞驚訝:“人人皆有母親,你怎會沒有母親?”

班哥皺眉又舒開,同寶鸞四目相對:“我生下來便無父無母,只有郁阿姆一個親人,阿姆說,我的父母已經死了。”頓了頓,小心翼翼問:“殿下,方才你是不是夢見自己的母親了?”

寶鸞下意識選擇避而不談。

她的母親,是這永安宮人人避諱的禁忌。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她的母親,也沒有人肯告訴她關於母親的事。

她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瘋子。

寶鸞已經很久都沒和人說過自己的母親,無人敢接她的話。從她懂事起到現在,第一次有人主動在她面前說起她的母親。她抑制不住地望著班哥,既害怕又期待地希望班哥能再問一句。

班哥這時輕聲說:“殿下,我聽見你喊‘阿娘’。”

寶鸞哽咽,她提醒道:“你應該知道這宮裏的規矩。”

“我自是知道,可比起規矩,殿下更重要。”他眼中滿是誠懇與哀傷,像是在看一個同病相憐的人:“我的阿姆說,我很小的時候經常做夢,每次被人欺負,就會在夢裏哭著喊娘。”

寶鸞問:“可你不是沒有母親嗎?”

班哥苦笑:“沒有母親,所以更想要母親。”

寶鸞怔怔問:“後來呢?後來你還在夢裏看見自己的母親嗎?”

班哥搖搖頭:“我跟佛寺的和尚師傅學了幾年武,學出樣子足以保護自己後,就再也沒做過喊著要娘的夢了。”

寶鸞呆呆問:“在你夢裏,你的母親是什麽樣子?”

班哥道:“我看不清她的樣子,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我覺得她應該是個美人,每次夢見她,她都會將我抱在懷裏,替我趕走壞人。”

寶鸞低聲呢喃:“真好,能做這樣的夢,真好啊。”

銀月懸掛夜空,報鐘的更聲從遠處的鼓樓隱隱飄來,風中輕擺搖曳的木芙蓉花葉婆娑,清寒的桂花香裹在稀薄霜霧中,偌大的宮殿曠廖寂靜,夜鳥啞啞鳴叫,自月下一縱飛過。

班哥探身埋進窗內,他輕柔拭去寶鸞臉上滾落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