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吃人

章惇說的是實話,縱然他們在熙寧年間就開始了‘變法’,但這場變法,不管是在神宗朝還是神宗朝結束後的元祐,其實都是失敗的。

神宗皇帝面對強大的反彈壓力,猶豫不決,屢次退讓,王安石在兩次罷相後,神宗皇帝轉向改制。但不論是改革還是改制都顯得華而不實,徒勞無功。

再到神宗皇帝駕崩,反對派卷土重來,將‘新法’盡數廢除,算是徹底的失敗。

這其中,固然有‘舊黨’的強力反彈,但‘新黨’在變法中發生的種種問題以及不斷的內訌,也是失敗的重要原因。

章惇現在說的話,其實是一種反思。

宮裏那位官家與章惇聊的次數並不多,很多時候兩人之間是建立在一種默契上。

章惇的很多計劃,就包括‘全面復起新法’,都在趙煦不動聲色的壓力中,擱淺了下來的

再到趙煦要以開封府作為試點,章惇就徹底明白了。

因此,青瓦房的工作重心,迅速從‘全面復起新法’,轉向了‘開封府試點’。

章惇是心有不甘的,畢竟有熙寧以來多年的經驗教訓,他認為全面復起是沒有問題。同樣的,‘新黨’也不甘心,他們被壓了七年,積累了不知道多少的憤怒與怨恨。

這也是蔡確一死,‘新黨’內部出現劇烈反彈的根本原因。

面對章惇的實話,張可為等人面面相窺,有些接不上話來。

他們預想中,章惇應該爆發,與他們針鋒相對的辯論,只要章惇暴脾氣發作,他們就能抓到把柄,大鬧政事堂。

以現在這種情勢,章惇但凡錯一點,朝廷裏就容不下他!

可是,章惇沒有,前所未有的平和,解釋的十分誠懇。

張可為等人想要再多逼問些,擡眼看去,就看到蘇頌,蔡卞以及諸位尚書,都以一種不太友善的目光盯著他們。

張可為心裏一咯噔,到了這種時候再繼續逼迫,就顯得是他們故意針對章惇,惡意的攻訐當朝相公,居心叵測了。

蘇頌見章惇壓住了這些人,心裏松口氣,挺直身體,準備端起宰相架子,了結這件事,剛要說話,一個黃門轉過身,提著一卷紙,慢慢走進來。

大宋官員對太監是極其看不起的,縱然表面上不會過分,但看到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黃門,突然出現在政事堂這樣的神聖地方,都紛紛皺眉,面露冷色。

包括蘇頌,章惇,蔡卞。

小黃門看著這麽多大人物,臉角一顫,硬著頭皮上前,僵硬的笑呵呵的道:“諸位相公,官家在宮外發現了不錯的一方墨,特意寫了幾個字,讓小人來送給章相公。”

蘇頌瞥了眼章惇,沒有說話。

官家讓人在這個時候送來一幅字,豈會是尋常的贈與。

大堂內一眾朝臣,神色暗凜。他們可以在這裏懟章惇,卻沒有膽子懟那位官家。

這位官家與以往的仁德皇帝大不相同,紫宸殿與垂拱殿外的血跡,到現在好像都還沒幹!

小黃門拉開紙張,看了眼,而後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眾人看著這句話,心頭微震。

這句話是給章惇的,還是給這裏所有人的?

章惇已經站起來,擡手道:“謝陛下。”

小黃門地給章惇,行禮之後,連忙離開。

這些大人物的氣場太強,他根本不敢多待。

章惇拿起來,仔細審閱一番。

趙煦的字,相對於這些在座的進士出身的大才子,甚至大儒來說,根本就算才入門。

但,這是趙煦寫的,再差那也是禦寶!

章惇默默的看了一陣,將這道手書放到桌上,坐回原來的位置,慢慢的直起腰,劍眉立起,臉角又浮現了眾人熟悉的教書匠的嚴厲之色,沉聲道:“官家的意思很清楚了,無需再多說。現在來說說去年以來,包括蔡確奏本以及身後事……”

蘇頌眼見章惇又恢復了往常,臉角抽了抽。

章惇拿出了‘事實宰相’的架勢,這是明擺著要了斷官家親政以來所有的糟爛事,全心推動變法了。

蔡卞則暗吐了口氣,沒有官家這道手書,政事堂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麽時候,即便能收場,怕也是一種‘糊塗’收場,日後肯定還會有諸多麻煩。

有了趙煦墨寶的收場,政事堂裏緊張的氣氛有所緩和,現在,就張可為還站著,身前擺著烏紗帽,極其的紮眼。

之前跳出來的人,滿臉寫著‘尷尬’兩個字。

章惇從袖子裏拿出一份手劄,頭也不擡,道:“所有人都坐下,開始議事,其他的話,會後再說。”

這也算是給張可為等人一個台階下。

張可為猶豫著,還是慢慢坐了下來。

不怕怒目金剛,就怕菩薩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