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破局之策

範百祿沉思不斷。

這件事確實很為難,要將趙煦摘出來;要讓章惇罷手放棄清算司馬光;要‘舊黨’不再糾纏不休;也要堵住朝野所有人的嘴。

範百祿心如電轉,目光一直注視著趙煦。

這位年輕的官家才十七八歲,面色溫和,嘴角帶著笑,仿佛就是哪家的貴公子出城遊玩,站在橋頭看風景。

誰又能想到,溫和的表情下,是快將大宋朝廷給掀翻過來的決然。

範百祿余光清晰可見的看到謝麟的顫抖,眉頭皺了皺,擡手向趙煦,道:“官家,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件事由大理寺所判,就有大理寺來了結,政事堂再做些事情,足以將事情壓下去。”

範百祿的意思,就是將這件事的嚴重程度降低,推給大理寺,而後政事堂施壓,壓住朝野聲音,哪怕壓不住,最後拿大理寺抵罪就是了。

趙煦瞥了他一眼,道:“還不足夠。雖然說,殺人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但有時候,確實快速有效。”

謝麟身體劇烈抖了下,轉頭看向範百祿,心裏恐懼到了極點。

官家的話已經很明白了,他們沒辦法,就用他們的人頭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範百祿沉著臉,他心底十分清楚,眼前的官家說到做到,他的身份在這位官家眼裏不值錢,呂大防,範純仁都能下獄,不差他的一個顆人頭!

忽的,範百祿心裏微動,繼而暗暗深吸一口氣,面上變幻一陣,默默良久,臉色頹然的擡著手道:“臣明白了。”

趙煦一怔,轉頭看向他,笑著道:“範卿家明白了什麽?”

範百祿神情頹喪,語氣也有些悵然,道:“‘登州阿雲案’是臣等的糊塗,違背律法,逆了先帝旨意,懇請陛下治罪。”

趙煦微笑,這範百祿倒是聰明,卻道:“還是不夠。”

範百祿皺著眉,他不敢猜趙煦還要做什麽,道:“還請陛下訓示。”

趙煦轉過身,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道:“第一,你要審視這個案子,剖析方方面面,準確定位。第二,你要反思這個案子為什麽會演變成這樣,根源在哪裏,要怎麽補救,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第三,朝臣們的過錯在哪裏,為什麽會發生,‘祖制’、‘操守’、‘德行’、‘風骨’怎麽都不見了……你要做的,不止是請罪。作為當朝相公……要有高度。”

謝麟聽著,頭磕的更低了,面白如紙。

這樣的請罪方式,還不如殺了範百祿。

範百祿如遭重擊,身形一晃,雙眼先愕後驚,臉角繃直,有痛苦之色。

範百祿已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宦海沉浮這麽多年,位置足夠高,從趙煦的話裏,他已經十分了然。

趙煦要做的,不止是了結這個案子,還要借機肅整朝廷風氣,扭轉仁宗朝一來的朝局混沌以及無休止的黨爭!

真有這樣一道奏本上去,絕對會發生不可預測的大事情!

官家明顯是在醞釀著什麽!

趙煦說完這些,心情頓時好了很多,也不管範百祿怎麽想,轉身就繼續向前走。

陳皮見著,不動聲色的瞥了眼範百祿,跟上趙煦。

大隊的便衣禁衛,從範百祿,謝麟身旁穿過。

謝麟頭上冷汗涔涔,絲毫沒有劫後余生的慶幸,等聽不見腳步聲了,這才起身,站在範百祿身旁,看著趙煦一大群人消失的背影,擦了擦臉上冷汗,轉向猶自神色變幻不斷的範百祿,遲疑片刻,低聲道:“範相公,凡事不能只想著自身,家人是不是得多想想?再說,官家要做的事,並非你不可。”

範百祿鐵青著臉,余光冷漠的看向謝麟。

謝麟與範百祿現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倒是不畏懼他,想了想,還是道:“範相公,你若不寫,我就來寫,就算被問罪也好比人頭落地。”

範百祿內心翻湧不休,一時間沒個主意,眼見謝麟逼迫,心裏怒意升騰,冷哼道:“你可知道,這道奏本一寫,會有多少人恨死你,會對朝局有多大影響?”

謝麟又看了眼趙煦消失的路盡頭,道:“範相公,現在顧不得其他了。官家親自出面,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你不想做第一個被杖斃的相公,我更不想做第一個被杖斃的節度使。那個,我回去寫了。”

謝麟說完,急匆匆就跑了,人高馬大的背影,絲毫不見奏本上的豪氣幹雲。

範百祿沒有理會他,深深吸了口氣,頹然的臉上,深深皺著眉。

謝麟盡管說了不少混賬話,但有一點說的是沒錯的,那就是,官家要做的事,確實不是非他不可。

他範百祿不寫,也大有人會寫!

範百祿枯立了好一陣子,最終佝僂著背影,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