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童聲咯咯(4)(第3/6頁)

這恐怕就是燕時洵剛剛被窺視感的來源。

因為小洋房是興建於半年前,故主人又是當年的外交官,家裏會有這種歐式的裝飾風格本來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尋常人見了,也只會驚嘆於這份沉澱下來的年代感和厚重歷史感,為那些油畫的精美逼真程度而贊美。

但是燕時洵卻始終覺得不對勁。

他認真看了下,油畫裏的人物雖然各不相同,但是有幾張面孔一直重復出現。掛在最中央的,是一副最大尺寸的油畫,上面畫著俊秀而意氣風發的男人,和坐在男人身邊,溫婉秀美的女人。

與油畫上全然的歐式風格不搭的,是那女人的發型和穿戴。

即便身穿著歐式蓬蓬長裙,女人依舊梳著舊時劉海和婦人發髻,耳朵上垂著的,脖子上戴著的,鬢發間別著的,都是翡翠與傳統金飾。她的表情看上去也很害羞,帶著羞怯和厭惡感,像是很反感被油畫師畫下來。

燕時洵心裏有了猜測,接受新思想的男主人和守舊的女主人,恐怕,這油畫裏畫的,就是當時小樓的主人,外交官井玢,和他的妻子井氏。

如果是對百年前那個時代有所了解的人,都不會錯過井玢這個名字。

他是當年風雲際會的老濱海中,最為活躍和不可忽略的一個人物,公費留學後學成歸國,新派人士,思想開放,一口正宗的牛津腔,還會四國語言。凡是和他打過交道的人,哪怕是敵對陣營的人,都在回憶錄和日記裏毫不吝嗇對他的贊揚。

但是這樣一位耀眼的人,卻一直有一件事為人所詬病。

他的妻子,是纏過小腳的舊派官僚女兒。

當年的報紙上,拿這件事發難攻擊井玢的,可不在少數。舊派人士看不慣他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嫡妻生分,新派人士看不起他不肯休妻與舊派劃清界限。

就連現今的網絡上,談起井玢,都輕蔑的批判他,說他是個“渣男”,甚至有人建議把他從歷史書裏刪掉,因為他“家事不和”。但對於井玢所抗爭爭取來的累累功績,人們就像是選擇性遺忘了一樣,閉口不談。

可以說,這個舊派的妻子,是井玢光輝而奮進的人生中,唯一的汙點。

但是,井玢的故居裏,卻堂堂正正掛著他與妻子的合畫,每一個走進客廳的人,都能一眼看到他們。

長達四米多的油畫占據了挑高客廳的整整一面墻,離近看時壓迫性十足,燕時洵仰著頭看去時,都有種被兩人注視著的錯覺。

但……不對。

燕時洵還記得,剛剛自己下意識接住的水晶雕像上,寫著的是京城大學女子班留念,會放在客廳裏,一定是主人家看重的東西。

但是歷史記載,在那個戰亂年代,井玢與妻子所生的兩個女兒都在幼年時夭折,妻子也隨之郁郁而終,那之後到死,井玢都再沒有子嗣。

所以,那雕像會是誰的?

要知道那個年代,京城大學代表著進步,女子班更不是尋常女子和普通人家能夠入學的。

燕時洵眉頭緊鎖,帶著疑惑,探究的向周圍看去。

他注意到,除了那幅巨幅油畫外,其他掛在墻壁上的油畫主人公,絕大多數都是另一位女性。

她的笑容開朗,笑起來毫不顧忌的露著潔白的牙齒,穿著歐式長裙或在那個年代款式新穎大膽的旗袍,發型有少女感十足的編發,還有老濱海最時髦的燙發,配飾也都多是歐式風格。

她大方又得體,沒有半分羞怯,就像是那個昏暗年代的一抹亮色。

燕時洵光是看著她留下來的油畫,都不由自主被她的朝氣勃勃所感染,想要微笑。

“燕哥,趙真問我們回不回去。”

路星星忽然的出聲,打斷了燕時洵的探查:“趙真說他們打算回酒店休息一下吃個飯,然後再回租界區。好像李導演那邊有點急事,就放大家自由活動了。”

燕時洵這才恍惚回神,他點了頭:“好,我們也先回酒店。”

至於這裏……

燕時洵在轉身前深深的看了眼滿墻的油畫。

那個年代的老房子,有一些不願意離開的鬼魂也是正常的。既然這裏沒有人來,那些老住客又沒有傷害人的意圖,那就沒有理會的必要。

畢竟嚴格說來,還是他們這些擅入者打擾了它們的生活。

燕時洵向黑暗中唯一點頭,算是歉意:“打擾了。”

隨著燕時洵和鄴澧的離開,光亮熄滅,被天鵝絨窗簾遮得沒有透進一點光線的房間,重新歸於黑暗。

油畫上的男人女人也因為光影的變換,而顯得神情詭異莫測。

密密麻麻的眼睛在黑暗中沉沉望來,仿佛在窺視著門外光明的世界。

直到——

“砰!”

鍍金雕花大門被關上。

所有舊日的記憶連同灰塵,一起被擋在了光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