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喜嫁喪哭(29)(第3/7頁)

領頭那人一敲鑼,尖利著嗓子拖長音調喊道:“送女出嫁,陰神將生——!”

那些村民們跟在領頭人的身後,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整齊劃一的帶起了同樣的喜慶表情,就連眼睛彎起的弧度。嘴角笑容的角度,甚至是臉上的皺紋,都一模一樣。

像是同一張臉一直被復制,趕工期的手藝人將同樣的臉和表情匆匆畫在手下的白紙上,筆畫過後,出現的就是一張張神情一樣的臉。

村民們哄笑著,嘴巴裏不斷喊著喜慶的話,氣氛重新熱鬧了起來。

“嫁女為神,開枝散葉,楊家添丁嘍——”

“土地神保佑楊氏,子孫綿長——”

“七月七月,送女出嫁,鳳冠霞帔,姣容月貌……”

“她,回來了……”

紅燈籠大大的“囍”字遮擋了光,陰影落在村民們的臉上,腳下……

村民們從農家樂旁邊的小路上走向村子更深處,就從燕時洵他們藏身的村屋門前走過。

距離燕時洵和楊土的距離,不足一米。

燕時洵甚至能近距離看到那些緩慢走過的村民的臉。

他們笑著,但眼睛卻始終是反射不出任何光亮的黑色,沒有眼白的眼珠占據了整個眼眶,從旁邊掃過時,那僵直死氣的視線都仿佛帶起一陣陰冷的風。

燕時洵放緩了自己的呼吸,刻意調整自己肌肉的情況下,整個人就真如一具雕塑一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楊土早就堅持不住,渾身發抖的蹲了下去,不敢在從木板縫裏往外看去。他雙手拼命的捂著自己的嘴巴,甚至臉上都被用力按出了幾個青紫的手印,淚水順著他的臉蜿蜒淌下來,惹得皮膚有些發癢。

但他一動都不敢動,像是已經知道發出聲音的後果一樣。

紅燈籠的光順著木板的縫隙照進村屋,落在燕時洵沒有表情的面容上。他整個人踩在如血的紅光與黑暗的陰影之中,目光靜靜的跟隨著村民們離去的身影,記下了他們走去的方向和路線。

楊土發誓,這是他這輩子過的最漫長的幾分鐘,恐懼仿佛沒有盡頭,淚腺像個壞掉了的水龍頭,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淚,將他的視野模糊得什麽都看不到,眼前的紅光都仿佛一團團光怪陸離的血液和光斑,光影反復折射交錯,真實和虛幻模糊界限,不知道什麽是想象的,什麽是真實的。

他什麽都不敢做,嚇得發木的大腦只知道執行在有記憶時最後一條指令,一再的加大力氣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指甲摳破了臉皮都沒有發現。

直到燕時洵幹燥溫暖的修長手掌,落在楊土的頭上,拍了拍。

“行了,那些人都已經走遠了,不會再發現你了,起來吧。”燕時洵漫不經心的胡亂拍亂了楊土的頭發,像是在擼一只田園狗的腦袋那樣。

他嗤笑道:“沒想到你膽子這麽小嗎?我看村支書家後院連鎮魂井都有了,還以為你從小聽你二叔講故事長大,膽子能大不少呢。”

燕時洵的話雖然是在調侃楊土,但帶著笑意又自然的聲調,就像是某種危機已經過去的提示音一樣,讓人不自覺的開始放松了渾身緊繃到僵直的肌肉。

楊土在這樣的心理暗示之下,身體也先大腦一步做出了反應,慢慢不再打著抖,開始放松了下來。

直到這時,他才敢把手掌從嘴巴上拿下來。

當楊土愣著神擡頭往上看去時,燕時洵就看到了一張被鼻涕眼淚和口水糊得狼狽的臉,甚至還有幾道血液從臉上破了皮的月牙形創口流下來,被淚水稀釋後,又被楊土自己下意識擡手擦眼淚的動作,反而糊得到處都是。

狼狽又滑稽。

“嘖。”燕時洵嫌棄的皺了皺眉,從外套裏掏出隨身的手帕遞了過去:“明明嚇成這樣,之前還想著要騙我。不知道該說你是對宗族朋友有義氣,還是該說你膽小好。”

被燕時洵用手指了指臉上的傷口,楊土這才傻傻的擡手去摸,然後發出了“嘶”的一聲氣音,這才發現自己的臉被自己摳破了。

他將整張臉埋進燕時洵給他的手帕中,顫抖著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總算是緩了回來。

激烈的緊張和亢奮,都會消耗掉人大量的體力,也會令肌肉酸痛。這些變化在腎上腺素數值很高時,都會被興奮蓋掉,不會被人注意到。

而當人猛然放松下來時,疲倦和酸痛就會如潮水般迅速湧上來。

楊土只覺得腿一軟,再也蹲不住了,直接往後一屁股坐在了早已荒廢的村屋裏積滿了灰塵的地面上,發出“噗通”一聲響來。

“燕哥,我們剛才是逃過了一劫嗎?”楊土覺得渾身發軟,一點勁都提不起來,連聲音都透著虛弱。

“差不多吧。”燕時洵沒有否定:“如果剛剛我們還待在農家樂裏,就會被那些骷髏纏上。如果我們剛才在農家樂門口站著,就會腹背受敵,被那些村民和骸骨兩面夾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