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屋裏傳來懶懶的聲音:“你管他呢,我可不像他,半大輩子凈哄你玩兒了,媽,你記住,這世上只有我不會騙你。”

打他出生起,他那一年難得見上一回的爹,回回說要把他們娘倆接北京去,哪回不是跟個屁一樣,放了就沒了?

小丁加快腳步推著自行車小跑,把信交給了段汁桃。

自行車掉頭沒走幾步,便聽到身後段汁桃心猿意馬的跺腳尖聲歡呼:“星回,你爸爸信上說了,這回終於,終於咱們要成北京人了!”

小丁豎起耳朵,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看來這一回終於不是空歡喜,段汁桃一家真要去北京團聚了。

段汁桃被喜悅沖昏了頭腦,捧起信箋親了又親,揚聲道:“家裏的破鍋爛盆兒咱們一個不要,北京什麽都有。走,今天媽帶你去鎮上下館子,再給你買兩身新衣服,北京可不比咱們這,再過一二個月下雪都有可能,你爸爸說怕咱們去的時候天已經冷了,叫咱們先把厚衣服帶上。”

屋裏傳來的應聲依舊懶懶洋洋,“很好,媽,你總算長進了。”

不枉他苦口婆心、日以夜繼地給她灌輸洗腦北京的先進。

據他所知,他的母親段汁桃女士,在往昔的歲月,已經假想演練過無數遍,萬一自己那親愛的丈夫突然來信,學校同意給他升職單獨批上一間小院,通知他可以帶家屬,她和兒子要帶什麽舉家遷往北京。

為此,只有初中畢業的段汁桃女士,特地買了個巴掌大的紙殼封面筆記本,密密麻麻地記上,並且排查了一遍又一遍,時不時查漏補缺,可謂家裏的一根針都不能放過。

當看到廁紙兩個字的時候,他徹底咋舌了。

誰人不說家鄉好,但這個好,也得有點自知之明……

原來在段女士的心中,偌大的北京居然買不到一張擦屁股的草紙?

段女士有時候嚴謹得荒唐可笑。

段汁桃回屋,看見兒子躺在長椅上,兩根長腿斜斜垮垮地交叉搭著,一本巨厚的書蓋在他的臉上,半分沒有正經樣子。

掀下蓋在兒子臉上的書,段汁桃掐起他頰邊的肉,囑咐道:“別把你的鼻子壓塌了,全身上下也就這鼻子讓我瞧著還算順眼些。”

他的鼻子是丈夫單琮容的升級版。

單琮容的鼻子已經生的夠筆聳好看了,兒子的鼻子大有青出於藍的意味,不僅筆聳,就連山根到筆尖的弧度都仿如雕刻,精準完美得不留一絲余地。

段汁桃的唇角翹起了蜜,說著就要往樓上去拎包。

“媽,我想買一件白襯衫,還想買一條牛仔褲。”

白襯衫可以,牛仔褲可不便宜,一條怎麽也要五六十塊,快趕上村裏一個戶頭半多個月的收入了。

整個青湖村,只有一戶人家有這樣時髦的牛仔褲。

張屠戶是村裏的頂富,去年兒子結婚的時候穿的就是那種藍澄澄的褲子,一條褲子頂的上一套好西裝了。

張屠戶家都是肥胖基因,幾個兒子女兒隨便拎出一個都抵得上一個半人頭,那樣粗胖的短腿穿起牛仔褲來,倒有些要撐爆褲子的滑稽。

段汁桃之前就想過,這種型制的褲子得瘦成竹竿樣的腿穿才好看,套上去松松垮垮卻一點不顯拖沓,精神青春得很。

兒子單星回不僅在讀書這塊兒隨了他老子,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神,就連那高挑的個子都是遺傳了個十足十。

才十二,已經有一米七三,那兩條晃搭搭的竹竿腿,腿身比例出奇得逆天,走在段汁桃身邊,長腿能比到段汁桃的腰。

今天不是過年也不是過節,而是他們一家三口終於要在北京安家落戶的日子。

信上還說學校給了一筆安家費,掐算著購置生活用品和路上盤纏的數目,不等細細盤算完,段汁桃架不住心情好,大手一揮,闊綽道:“好,就買白襯衫和牛仔褲!”

*****

從青湖村出發到縣裏,坐的車,原先是載豬的大貨車。

車板上卸了豬籠,鋪上稻草,顛簸起來,稻草縫裏還是能聞見陣陣的豬騷味。

女人們嫌臭,半路實在忍受不了,讓司機去取擋雨的苫布蓋在稻草上。

司機猶不死心,一邊拿苫布的時候一邊還嘟噥道:“哪臭了?車上人多,腳臭汗臭狐臭屁臭,你們這些娘們就是窮講究,出遠門不惹一身臭那還算出門子嗎!”

總之什麽臭都不是他的車臭。

女人們早就見慣了跑車的賴漢能糙到什麽程度,捂著鼻子只讓他快點鋪好。

段汁桃掐了身邊單星回的胳膊,長籲一聲,“咱家都好多年沒養豬了,你爺爺奶奶在的時候家裏最多養了十二頭豬,那年歲不勤快,可養不活這麽多的豬崽兒。你奶奶最寵你,家裏雞鴨鵝更是沒斷過,不然你能營養這麽好,長這麽高麽?要不是前兩年,他們的身體不成了,這程子還是滿場院的動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