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沉默片刻,兩個人同時開口——

謝遲晉:“我還有話沒跟你說。”

秦凝:“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秦凝眨了下眼睛,這才掀起眼睫看向面前的人,被他眼中毫不掩飾的赤誠情愫燙了一下,又迅速移開目光,“你說吧。”

謝遲晉清了清嗓子,先回答了她之前的問題:“我並未受傷。請何醫官過來,不是為了給我治傷的。”

“那是給誰?”

謝府上下,分明就只剩謝遲晉一個主子了。

謝遲晉沒瞞著她,只是稍稍壓低了聲線,沉聲道:“聖上。”

他前些日子正好染了風寒,雖說無甚大礙,但還是趁機在府上閉門多養了幾日。這樣一來,就算有人發現他偷偷接何醫官入府,也只會以為是他的身體有了暗疾,不會懷疑到皇帝身上。

秦凝心想,若是聖上尋常生病受傷,宮裏的禦醫就夠了,為何要從宮外請大夫?請的還是對西域毒物頗有了解的軍中醫官。

她隱隱猜到事情非同一般,遠不是她可以觸碰的,便沒再談論下去。

總歸,只要不是謝遲晉生病或受傷了就好。

這個念頭一起,反倒讓秦凝眉心微微蹙起,遲疑地道:“謝將軍,我有些話想說。”

她的神態帶上幾分疏離,細微的變化被謝遲晉收進眼底,讓他一顆心不自覺地下墜。

表面上,卻還是若無其事的模樣,“什麽?”

“銀子今日跟金子玩了許久,已經睡下了,所以才沒聽見你的哨聲。”秦凝先說起了無關緊要的小事。

謝遲晉不僅沒放松,反而更加緊張了,總覺得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絕對不是他想要聽到的。

“那我明日再帶它回去。”

“之前銀子幾日沒出現,金子郁郁寡歡,連鳥食都不吃了。所以我想問問謝將軍,可否讓它們兩個多待一陣子?”

謝遲晉不解其意,但還是說:“我會每天送銀子過來的。”

秦凝輕輕搖了搖頭,語氣略有些尷尬,“我的意思是,讓下人來送就好,不必將軍您親自過來。”

聽出她話語中的拒絕,謝遲晉的唇角不自覺繃直,微微垂首,沉默著不說話了。

秦凝捏緊了指尖,硬下心腸說道:“還有,將軍也不要再在銀子身上綁紙條了,我往後……不會看了。”

這便是她今日想跟他說的所有的話。

想在他們之間劃清界限,想讓他不要再在她身上耽擱功夫了。

秦凝想過謝遲晉被拒絕或許會失落難過,可她沒想過,他定定望著她看了一會兒,居然漸漸紅了眼眶。

謝遲晉嘴唇顫了顫,開口時聲音低啞,“玉珰,你當真不要我了麽?”

他看向她,冷峻硬朗的臉龐褪了血色,眸中的酸澀顯而易見。

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少年跪在堂下,清瘦的脊背無力地弓下去,艱難地咽下所有的心酸和血淚。

秦凝心裏仿佛被利刃刺了一下,她逃避似的挪開視線,“謝將軍,我們之間早就錯過了。你還是另覓良人,不要在我這裏浪費……”

“可我們不該錯過的。”謝遲晉眸中無數情緒翻湧,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謝遲晉赤紅著眼看她,字字壓抑,飽含無奈心酸,“玉珰,我們自小相識,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從小就知道,將來要娶你為妻,我也一直拿你當我將來的夫人看待。可我做了十多年的夢,一天醒來,忽然什麽都沒有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中的熱淚終於滾落而下。

謝遲晉出身將門望族,自小除了被逼著練武以外,從沒吃過什麽苦頭。

直到那年,短短的幾日內,他親眼見證了謝家從權勢浩盛到敗落凋零,也嘗遍了世間難忍之苦。

當年發生的事,秦凝至今還清楚地記得。

前線來報,謝將軍一意孤行,率軍深入敵後,致使五萬大軍全軍覆沒,愧悔之下自刎於將士埋骨之處。謝夫人得知消息,一尺白綾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謝家幾代人用血肉之軀換來的榮耀,一夕之間全部變成了唾棄罵名。

謝老將軍不肯認,拖著年邁的身軀重披銀甲上了金鑾殿,叩首以死相求,求聖上徹查此事,還謝家一個清白,讓兒子兒媳幹幹凈凈地入土為安。

可最後的結局卻是,謝老將軍“舊疾”突發,血濺金鑾殿。

皇權之下,再怎麽龐大的世家,傾覆也不過是刹那間發生的事。

秦凝還記得,那時候爹爹帶她去看謝遲晉。

爹爹再三叮囑他,萬不可表現出半分怨恨,有再多的苦痛都只能壓在心底。他是謝家最後的血脈,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性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謝遲晉忍著淚點頭,去宮裏領了謝老將軍的屍身回來。

靈堂布置起來,卻沒幾個人敢來祭拜,反倒是落井下石,趁機看笑話的人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