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右安走後,內室安靜下來,只有明亮光線透過一排敞開的半窗傾瀉而入,靜謐而美好。

姜瑩趴在雕花窗欞上,雙手托腮看向前方的庭院。剛好從秾麗的花枝縫隙間,看到他和兩位同僚並肩離開。

想起剛才沈右安臨走前,眼神躲閃甚至不敢直視她,連離開的腳步都有些淩亂,姜瑩不自覺彎起唇角,心情大好。

在軒窗邊看了會兒風景,姜瑩就跑回後院,繼續撥算盤去了。

她把不懂的地方單獨留出來,想等沈右安回來再問他。

另一邊,沈右安跟兩位同僚各自穿著常服,從後門出了府,連乘坐的馬車上都沒有任何標識。

他們這次是要暗查城中一處樂坊,名叫春風樓。這裏跟其他樂坊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許多樂官伶人都是男子,還都是容貌俊俏的男子。

三人同行上樓,走進提前訂好的雅間。

此處視野開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樓樂台,以及對面各個雅間的情況。絲竹奏樂聲自四處傳來,或柔美,或哀婉。

三人才剛剛落座,劉大人便注意到了沈右安腰間掛著的流蘇香囊,露出驚訝的眼神。

這香囊……瞧著像是女子會用的式樣,沈大人怎會佩戴在身上?

只是他跟沈右安關系算不得親近,不好問出口,便將疑惑壓在了心裏。

反倒是另一位同行的男子溫聲笑問:“清澄,你這是?”他的嗓音溫潤清泠,如玉石相擊,亦如明溪澗泉。

沈右安輕撫過腰間雪雁青色的刺繡香囊,面上破天荒地浮現出幾分柔和,眼底甚至漾開淺淺笑意,“旁人所贈。”

這個“旁人”,怕是心上人吧。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三人坐在屏風後,沒叫樂官進來彈奏,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來往的客人。

下午來樂坊的客人不算多,時有靡靡之音從旁邊的雅間傳來,伴著四處懸掛的輕紗幔帳隨風揚起。

臨近酉時末,雅間內一人毫無征兆地突然站起身,震驚地看向對面廊道,目光充斥著不敢置信。

沈右安放下茶盞,疑惑問道:“景恪,怎麽了?”

趙景恪死死盯著外面某一處,雙拳攥緊,蒼白的手背青筋凸起。

他看得太過專注,甚至沒顧上回答好友的話。

過了好半晌,趙景恪才怔怔地重新落座,神情似乎恢復了平日的溫潤明朗,淡笑道:“沒什麽。”

只是他臉色發白,笑意不達眼底,明顯魂不守舍的樣子。

沈右安不知他看到了什麽,竟如此失態。再往廊道那邊看去,除了往來的客人和伶人,並未發現什麽特別之處。

入夜以後的沈府,像是蟄伏進黑暗中的巨大野獸。

許多庭院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檐下懸掛的燈籠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影影綽綽地照亮腳下的路。回廊下,持刀官兵五步一崗,嚴密看守。

姜瑩早已用過晚膳,沐浴過後,便暢通無阻地來到書房,一面看書一面等沈右安。

等了半個多時辰,外面還是沒動靜,她不免有些發困,便吹熄燭火,爬上床休息。

外面的位置還殘留著沈右安身上特有的沉香氣息,姜瑩側躺著,面對床外的方向,很快便睡著了。

她夢到了在蓮花村的過去。

年少時的沈右安便已經足夠沉穩成熟,像個可靠的兄長,把家裏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不管是家務還是賺銀子,都是他一手包辦,從來不需姜瑩操心。

有時候姜瑩在家裏待得無聊,便會提前去他回家的必經之路等他。她喜歡躺在小土坡另一面的草地上,懶洋洋地翹起腿曬太陽,隨意揪扯花草編著玩。偶爾還會有蝴蝶停在她的繡鞋尖上。

等到約莫黃昏時分,金烏漸斜,濃墨般瑰麗的橙紅晚霞遍布天空的時候,沈右安高大的身影就會出現在小徑盡頭。

姜瑩躲在山坡後面,拍拍身上的草渣站起來,正打算給他個驚喜,卻見村路另一頭跑來一個俏麗少女,羞答答地走到沈右安面前,臉皮比晚霞還要紅,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麽。

少女緊張地看了看四周,見沒人在附近,才從袖子裏掏出一方帕子,雙手舉著遞給他。

沈右安身穿青布襕衫,作讀書人的打扮,生得也清秀俊朗,面白如玉。可他總是沉斂著眉目,神情冷冰冰的,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

有女子向他示好,他仍舊滿臉冷漠,絲毫不為所動,更不會要她的東西。

姜瑩猜他應該是說了什麽拒絕的話,因為那個小姑娘眼圈霎時紅了,羞憤得快要哭出來似的。

沈右安這樣不解風情,怪不得他娘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終身大事。

姜瑩那時年歲尚輕,心高氣盛,一見有人來搶她的“東西”,立馬就坐不住了。

她整了整裙擺,歡快地朝沈右安跑過去,嘴裏還甜甜地喊著:“清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