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2頁)

雖說沈右安家中貧寒,但姜瑩與他住在一起時,從沒在生活上受過半點委屈。

家裏的活計都是沈右安做,他一手包攬了漿洗衣裳,種菜做飯,田裏的莊稼也是他一個人打理。偶爾姜瑩陪他下地,也只是坐在蔭涼的樹下乘涼,喝著他提前煮好、用井水湃過的酸梅湯,拿花草編草環,用扇子撲蝴蝶玩。

那時沈右安一邊讀書,一邊四處幫人寫書信對聯,訟狀告示來賺些散碎銀子,有時還會替鎮上的鋪子盤點理賬。他勤儉持家,沒用多少時日,便還清了因沈母生病而欠下的外債,他們的生活也日益富足起來。

姜瑩想要買新衣服新首飾,想買新鮮的吃食,沈右安總能省下自己那份銀子買給她。

沈右安為人勤儉節省,但從不要求姜瑩像他一樣,反倒對她大方寬容。

旁人有的東西,姜瑩也從未缺過什麽。

如果不是後來偶然認識了裴策,見識到他們那些富家子弟金玉珍饈,仆從前呼後擁的優渥生活,或許她當初也不會舍得拋下那樣平淡溫馨的生活,離開沈右安……

見姜瑩怔怔地望著自己出神,沈右安以為她又想起了裴策,心情自然不虞。

他將茶盞放到桌上,發出微重的磕碰聲,面色比起剛才冷冽了幾分,沉聲喊她:“姜瑩。”

“嗯?”姜瑩纖翹的睫羽顫了顫,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出來,“你剛才說什麽?”

沈右安耐著性子重復了一遍,“還有什麽想要的?”

“要什麽都可以?”

“嗯。”

姜瑩現在最想買的就是暖藥,可這藥是用來對付沈右安的,她自然不能明說出來,於是猶豫遲疑地說道:“那我能不能……”出府?

還沒說完,沈右安仿佛能猜出她的想法,提前打破了她的幻想,“除了出府。”

姜瑩不解問道:“為什麽?”

沈右安斂眸不語。

姜瑩思忖片刻,解釋道:“我可以戴幕籬,不會被國公府的人發現的。”

她現在的身份是私自出逃的妾室,被國公府抓到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對上沈右安望過來的幽沉眼神,姜瑩攥了攥發汗的掌心,有些底氣不足地補充道:“就出去一個時辰,我去鋪子裏抓些藥就回來。”

“抓什麽藥?我讓郎中給你送來。”依然不肯讓步的語氣。

被沈右安這麽一瞬不瞬、仿佛盯獵物一樣的眼神盯著看,姜瑩不知為何渾身都覺得別扭,細若蚊喃地反駁:“我自己出去抓不可以嗎?”

沈右安驀地從塌上起身,官靴踩著烏磚地面,一步步朝她走來。

他身量修長,走到近前的時候,高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姜瑩不由自主地坐直身體,屏息瞪大眼睛望著他。

直到淡淡的沉香氣息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他寬大的衣袖擦著她的肩膀過去,姜瑩才反應過來,原來他不是要來找她,緊繃的心情倏然一松。

沈右安停在堆滿了竹簡卷宗的書案前,一言不發地磨墨,取下一支細杆狼毫,蘸取墨汁懸在白紙上空,方才掀眸望向她,“說吧。”他的架勢,像是在等著她說話,他好記下來。

姜瑩也從繡墩上起來,整了整衣裙褶皺,好奇地走到書案前,和他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

看到宣紙上一片空白,姜瑩懷著疑惑擡頭,卻正好撞入他濃黑如墨的眼底,有一瞬間的恍神,“說什麽?”

沈右安凝視著她,語氣淡淡,“藥方。”

伴著話音落下的瞬間,筆尖凝聚已久的墨滴也隨之落下,在幹凈的宣紙上暈染開一團漆黑汙跡。

姜瑩安靜了會兒,心虛地眨眨眼,“我不記得藥方了。”

沈右安繼續問:“治什麽症狀?”

“……也不記得。”

“主藥是哪一味?”

“……不知道。”姜瑩櫻唇囁嚅著,越說越小聲,到後面聲音低到幾乎完全聽不清。

女子纖白的細頸低垂,順滑如藻的青絲間斜插點翠金簪,垂落著石榴籽大小的金累絲嵌紅寶石,並兩朵粉玉海棠珠花,更襯得肌膚膩白如玉,清甜的幽香若有似無地襲來。

沈右安的視線落在她嬌潤的耳垂,停頓片刻才移開,喉結上下滾了滾,“什麽都不知道,你如何去抓藥?”

“啪嗒”一聲,筆杆被隨手丟進官釉筆洗,濺起一小朵水花,浸濕了桌案。

緊接著,傳來他幽幽的嗓音:“姜瑩,你拿我當傻子?”

說什麽出去買藥,卻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來要抓什麽藥,分明是哄騙他的把戲。

如此鐵了心要出府,不是想逃離他身邊,還能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