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 春秋大義

薛貞所說的沾光,其實一點都不是開玩笑。

一個士大夫,若是因為維護天下士人的利益而被朝廷追究,罷黜了官職,甚至丟掉了性命,那麽勢必會得到天下人的敬重。

而在這種敬重之下,他的家族自然而然,便可一躍成為人們敬仰的對象。

想想看,將來你的兒孫,報出你的大名,便有無數位高權重的人爭相將其當做自己的子侄一般的對待,後世的人為你建牌坊,四處宣揚你的功績,這留給子孫的,何止是財富這樣簡單,這是金飯碗。

薛正聽罷,不甚唏噓。

薛貞又交代道:“其實……也不必怕,這朝中,不知多少人在保護為父呢,你啊……放寬心……好啦,時候不早,該去部堂了。”

說著,他起身,而此時,轎子已在薛家的門前候著了。

這是一頂舒適的軟轎,四個轎夫擡起轎子,隨即搖搖晃晃,抵達了刑部外頭。

他落轎的時候,便發現此地早有不少人了。

其中讀書人不少,眾人一見到薛貞過來,頓時無數人紛紛讓出了一條道路。

薛貞則是氣定神閑,徐徐步入刑部,而後抵達了刑部大堂升座。

這大堂外頭的長廊之下,則是拘押著一大串的重要欽犯,這些欽犯無不是曾經地位顯赫,幾乎是江南這一次逆案的代表。

三大臣已經齊聚。

於是,薛貞沉默了片刻之後,便看向左都禦史以及另一邊的大理寺卿,道:“可以開始了嗎?”

這左都禦史李夔龍頷首點頭道:“依我看,可以了,先帶錢謙益進來吧。”

另一邊的大理寺卿沒有吭聲,不過也是默許的態度。

薛貞隨即,拿出了一沓的案卷,而後道:“傳錢謙益。”

這錢謙益狼狽的進來。

不過他的精神狀態很好,此時他帶著枷鎖和鐐銬,每走一步,都是嘩啦啦的響。

薛貞淡淡道:“不必帶枷號,除去刑具吧。”

他話音落下,差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中一個差役道:“部堂,此人乃是……欽犯……”

薛貞板著臉道:“可他也是讀書人,如今這個樣子,已經很為難他了,為何還要用刑具來羞辱他!”

此言一出……宛如一股清風,頓時,引發了外頭不少觀審之人的叫好。

這在人們看來,薛貞這屬於不畏強暴,為人說話的形象。

其實很多人都吃這一套,無論是任何人,哪怕他再位高權重,或者再如何不是東西,可實際上,只要他擺出一副為民請願的模樣,只要針對更高位者,古往今來的人們,便往往心裏流露出敬重。

薛貞此言一出。

差役們便去了枷鎖和鐐銬。

錢謙益便拜下,痛哭道:“罪官……多謝薛公。”

薛貞擺出一副不容情的樣子,道:“錢謙益,這些日子,本官審理你的案子,你的情況,還有你的案宗,本官已是統統看過了,你與主謀徐弘基,並沒有什麽私交,平日裏與他……更是形同陌路,而此次謀逆,便是因為徐弘基而起,除此之外……還有南京武臣若幹,這徐弘基已死,可謂是死有余辜。至於其他武臣,如新寧伯譚懋勛等等,如今業已死了,這是上天保佑我大明,總算是沒有讓那些奸佞得逞,這些人的謀逆事實,是十分清楚的。唯獨是你……你禮部侍郎,自始至終,都沒有參與到徐弘基為首的逆黨中去。”

薛貞說到了這裏。

錢謙益更是痛哭流涕:“罪官,真是苦不堪言。”

“可你當初,為何認罪。”

“不認罪便要動刑,學生實在熬不過。”錢謙益又哭。

此時,許多人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薛貞嘆息道:“廠臣如虎啊。”

不過,他這一番嘆息之後,便又打起了精神:“既然是事實清楚,那麽……本官也就不繞彎子了,此前所判的卷宗裏頭,有許多地方,事實不清楚,也不細致,還有一些地方,更是無中生有,本官念你熟讀四書五經,通曉經義,定然是一個恪守本份的忠貞之人,如今蒙此大冤,又無故遭了如此多的皮肉之苦,念你可憐……赦你無罪!”

錢謙益只覺得腦子嗡嗡的響。

他有些不可置信。

薛貞又道:“只是……這畢竟是欽案,三法司赦你無罪,認為你不過是被人冤枉,可此案最終的定論卻在陛下那裏,你放心,我等自會上書,為你洗刷冤屈,只是……這些日子還需委屈你,只等恩旨下來!”

錢謙益聽到這裏,立即嚎啕大哭,這些日子所遭受的屈辱,積壓著的怨氣,如今一下子宣泄了出來,口裏含糊不清的道:“多謝……多謝……此再造之恩,來世便為牛馬……也難報萬一!”

他這般一哭,觀審之人,更覺得同情起來,因為錢謙益雖然在南京城的時候,風流倜儻,身居高位,一副大老爺的做派,可在這裏的形象,卻是一個遭受迫害的可憐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悲悲慘慘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