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腹心之患

青年天子的臉色蒼白無比。

顯然,這小宦官是不敢應的。

幫著魏忠賢應下,若是到時拿不住賊,那就不知如何收場了。

可對天子而言,卻是另一回事,一個聚了數千烏合之眾的賊子,縱橫山西和北直隸,成為朝廷的腹心之患!

可朝廷呢,從東廠到錦衣衛,再從內閣到六部下下轄的京營,居然拿這賊子毫無辦法!

這朝廷和皇帝的顏面,往哪裏擱!

小宦官不斷地渲染賊子的強大,卻也是沒有辦法,連續半年多,都沒有剿滅這賊子,就只能說這賊子神通廣大了,還能怎樣?

天子顯然也明白了這小宦官的意思,於是冷哼一聲,便不再言語。

待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告退而去。

天子這才徐徐地站了起來,他踱步到了暖閣的一處墻壁,墻壁上張貼的卻是一張巨幅的圖畫。

正是《千裏江山圖》!

此圖乃是北宋的王希孟所繪制,畫中將煙波浩渺的江河、層巒起伏的群山構成了一幅雄偉壯闊的江山圖景!

天子的目光落在那江河和群山之間的漁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長橋之上。

駐足良久,雙目一直凝視著,最終輕輕地籲了口氣。

這一聲輕籲,帶著幾分惆悵。

……

詔獄。

錦衣衛東城千戶的手中正捧著自司禮監裏帶來的手敕,快步走進入了一處監室。

他穿著欽賜的飛魚服,虎背熊腰,腰間配著一柄繡春刀,頭戴纏棕帽,纏棕帽的帽檐之下,是一張略帶威嚴的臉,只是此時,這張臉上卻帶著幾分愧色。

牢門打開。

裏頭卻有人穿著囚服,手腳上了鐐銬,此時正席地而坐。

席地而坐的囚徒聽到了開門聲,於是雙目一張,隨即露出了苦笑。

他起身,身上的鐐銬便稀裏嘩啦起來,接著朝來人行了個禮:“劉千戶……”

來人乃是東城千戶所千戶劉文,劉文忙回禮:“天倫,無恙吧。”

這叫天倫的人,便是張靜一的父親張天倫,張天倫只低頭一看劉文手中所拿著的手敕,似乎一下子便全明白了,苦笑道:“宮中已經有主意了吧?”

劉文羞愧地低頭道:“哎……上頭的人辦事不利,卻是推諉到了下頭的人身上……”

張天倫此時似乎顯得很平靜,他道:“怪只怪老夫當初接下了這樁差事,現在毫無結果,自然是咎由自取。”

“可恨。”劉文握著拳頭,顯得很惱火。

錦衣衛乃是親軍,而從太祖高皇帝時就定下了規矩,親軍往往都是世襲的,無論是劉文還是張天倫,都是世職。

也就是說,當初他們的先祖在一道共事,他們的父親也在一塊共事。到了這一輩,自然而然,一個是千戶官,另一個則是副千戶,因此交情即便不好,可平日裏的走動卻是不少,畢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劉文對張天倫是比較惋惜的,只是他不過是區區千戶,衛裏的事輪不到他做主,更不必說,錦衣衛之上還有一個東廠了。

張天倫此時卻沒有顯出怨言,他早已認命了。

張天倫道:“老夫死了也沒什麽關系,只是我那兒子……劉兄是知道的吧?他這輩子還沒有吃過什麽苦,如今家中遭遇了變故,我擔心他……所以我讓兩個義子護送他出京去,京城是是非之地……只是不知現今如何了?”

“你說的是靜一?”劉文聽到這裏,臉色古怪起來。

“怎麽?”張天倫面色大驚,方才的平靜一掃而空,激動地道:“莫非還要禍及家人?”

“張賢弟,你先別急,這事……這事……哎……”劉文擔憂地看了一眼張天倫:“我聽說你兒子沒有離京,而是帶著王程和鄧健二人,說是捉拿趙賊去了。”

張天倫一聽,臉色霎時慘然,他埋著頭,一言不發。

劉文則是同情地看了張天倫一眼。

久聞那張靜一是個混賬小子,今日看來,死到臨頭,竟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啊。

那趙賊是何等人,連廠衛竭盡全力都拿不住,何況是他?

現在東廠那邊,急著想要讓人背鍋,張天倫是死定了,至於他的兒子,留在京城的時間越久,就會越多幾分危險。

這裏頭的水實在太深,到了這個時候還瞎折騰,這不是找死嗎?

張天倫此時癱坐在地,渾身鐐銬加身,也沒有讓他失去最後一分希望,可在此時此刻,整個人卻好像沒有了一丁點的生氣,他絕望地擡頭:“犬子……犬子……”

說到這裏,話語已是戛然而止,一時哽咽難言,最終才深吸一口氣道:“劉兄,你去吧,我知道了。”

劉文同情地看著張天倫:“三日之後,便要斬刑,這幾日,我會關照南鎮撫司好生照看你,想吃什麽,有什麽心願,但可以說出來。至於你的兒子,我會盡力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