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是我的錯嗎

李大能死了。

據現場的目擊者說,大能哥為了拉住身邊一個險些失足的工人,自己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雖說李大能的死是意外,但工地上發生了安全事故,公司自然不可能完全脫開關系。江弛予留在 H 市配合處理後續事宜,郁鐸則去了李大能遠在雲貴高原上的家鄉,操辦他的喪事。

李大能的家在市底下的一個縣城裏,此地交通閉塞,又沒有什麽優勢資源,發展十分受限,大部分青壯年都選擇外出務工,家裏只剩下老弱婦孺。

郁鐸剛到的第一天,就被李大能那位八十多歲的老母親拄著拐杖打了了出來。他一言不發地站在堂屋裏任打任罵,沒有為自己辯解。

老太太年事已高,很快就打不動了,也罵累了,最後倒在郁鐸的懷裏哭得聲嘶力竭,連聲質問郁鐸,他好好的兒子,出去一年,怎麽就變成了盒子裏的一抔灰。

郁鐸沒法回答,事情發生後,他無數次回望過去,如果那天他能早一點趕到,如果當初不接東方花園的項目,如果這輩子就和李大能一起在陳力手底下打工,事情是不是會變得不一樣。

但時間像流水,過去了,就無法回頭。

當地的喪葬風俗郁鐸並不了解,他在用心地學習了當地的習俗禮儀,操辦了葬禮的所有事宜。李大能的兒子不能接受父親的死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來了都不見。郁鐸知道自己在這裏不受歡迎,為了不給李家人添堵,李大能葬禮的那幾天他都沒有露面。

葬禮的最後一天,李家後院的空地上燃起了一把火,李大能留在家裏的那點遺物都在大火中燒成灰燼。前來幫忙的鄉親鄰裏也陸續散去,門庭喧鬧了好幾天的李家,重新回歸寧靜。

郁鐸這才提了一壺酒,一袋子好菜,深一步淺一步地上了山,來到了一座新起的墳前。

山包上有兩座碑,李大能和亡妻葬在一起。墓碑上的李大能比實際年輕好幾歲,事發突然,家裏沒有合適的照片可以當遺照,最後還是在郁鐸的手機裏翻出了一張好幾年前辦社保的證件照,這才趕在最後一刻刻上了墓碑。

“嫂子你好,第一次見面。” 郁鐸毫不見外地在墓碑前坐下,將兩只小酒杯分別擺在李大能和妻子的照片前,依次往杯裏斟滿了酒:“你們家老太太可真有勁,我的腦門被她揍得,今天還在嗡嗡響。”

“大能哥,你兒子像你,彪得很。” 郁鐸一邊說,一邊從袋子裏掏出下酒菜,倒在一次性盤子裏:“再過兩年,他的個子就要比你還高了。”

天空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落在郁鐸的身上,他只顧著和李大能說話,渾然不覺地冷。李大能出事以來,他都沒有好好地合過眼睛,整個人瘦了,也頹靡了。

郁鐸執起酒杯,輕輕碰了碰墓碑前的杯子,然後反手將杯中酒灑在水泥地上。緊接著他又將杯子斟滿,仰頭一飲而盡。

五十二度的白酒下肚,他的眼眶就倏地紅了。李大能好酒,郁鐸每天在外面都有參加不完的應酬,和各種各樣的陌生人推杯換盞,卻鮮少有機會和李大能好好喝上一杯。

他還記得公司成立的那天,每個人都對未來都有著美好願景。現在李大能死了,連人都沒了。四毛被豬油蒙了心,漸行漸遠。林勝南為了堵上東方花園的窟窿給農民工發工資,低價變現了這些年好不容易賺錢買下的房產。而郁鐸自己,馬上就要背上巨額債務。

生活曾經給過他們希望,又很快收回。郁鐸想起了一句從江弛予的書裏看到的話,* 出生就像下雨,有的人落在沙漠,有的人落在綠洲,而像他們這樣落在泥沼裏的人,是不是一輩子都無法逃離沼澤。

“大能哥。” 郁鐸點燃一張紙錢,若有若無地笑道:“你說我們兜兜轉轉折騰了這麽一圈,到底有什麽意思…”

山雨越下越大,砸在身上是刺骨的冷,郁鐸好不容易點起來的火苗,又在大雨中熄滅。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一把傘伸到他的頭頂,將所有雨水都阻擋在外。

郁鐸擡頭望去,看見是江弛予來了,因為要給他撐傘的緣故,江弛予的半側身體都暴露在雨裏。

在這個時候看見江弛予,就像雨中夜行的人,看見一處燃著篝火的山洞。郁鐸強行撐起來的刀槍不入,險些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

但是在關鍵時刻,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情緒,沒有在江弛予面前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李大能的意外去世,江弛予心裏的難過不會比他少。

郁鐸收回視線,點燃一根香遞給江弛予,隨口問道:“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 江弛予接過郁鐸手裏的香,將傘塞到他手裏,自己來到雨中,對著李大能夫婦的墓碑鞠了三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