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土坡上果然趴著個人。

郁小潭趕到時,那人半截身子埋在土垅裏,長發散亂,渾身沾滿泥沙,一襲白衣幾乎被鮮血染成紅色,手卻探在外面,五指死死插在土壤之中。

郁小潭從不知道人身體裏可以流出來那麽多血,幾乎像灌溉的溪流淌滿了小半塊田。他慌忙上前將那人的身子掰正,擡手欲要探鼻息,卻被那人肩膀上猙獰的牙印嚇了一跳。

“這是什麽兇獸咬的……”

少年沾了滿手的血,渾身抑制不住地顫。

太可怕了。

模糊的血肉不知受了什麽術法的作用,非但絲毫沒有愈合,還汩汩地往外湧著鮮血。

白駿達也差點瘋掉。

清晨微潮的風裏,小胖子捧著一把綠葉直哆嗦,淒聲哀嚎:“這砸的大坑,這流的血……毀了多少土豆啊!”

“少廢話,”郁小潭艱難地將人扶在肩頭,“快過來幫我擡人。”

那人還未斷氣,被他扶在肩上,背脊仍在一陣一陣地顫。

熱血順著郁小潭的肩頭淌下,又濃又稠,打濕郁小潭的衣衫。

血不似尋常的血,溫度燙得驚人。

郁小潭扶著人艱難地邁開步子,那人的頭虛弱地垂在他肩上,微弱的吐息噴在他後頸,口中不斷發出無意識的呢喃,嗚嚕嗚嚕的,喉管裏灌滿了風:“我不能死……”

他五指攥緊,死死攥住郁小潭衣袖。

郁小潭忙揚聲道:“你不會死,放心,我馬上去找郎中!”

“對,你不能死!”

白駿達追上來幫忙扶人,滿臉通紅:“你不能死——砸壞我們那麽大一片地,你想就這麽死了,門都沒有!”

……

郎中很快請來了。

鎮上的小戶郎中,平日裏多是治治發熱之類的小疾,哪裏見過這般嚴重的傷勢,進門瞄了一眼便嚇得退了出去,連連搖頭:“治不了,治不了,死定了。”

郁小潭抓住郎中的手:“你都沒仔細看,怎麽知道救不了?”

郎中被他嚇了一跳,忙將手一甩,卻沒甩開,只好用左手胡亂比劃著:“你沒看到嗎,那脖子都快被咬斷了,這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也救不得,你快放手!”

郁小潭靜靜地望著他:“可他還有氣。”

郎中連聲否認:“不可能,不可能。”

他捂著微紅的手腕,心想這哪來的小子,手勁真大。

可一擡頭,對上郁小潭烏黑明澈的眸子,嘴邊要說的話突然又咽了回去,沉默片刻,化作一聲低沉的的嘆息。

“孩子,我做了幾十年郎中,能不能救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

血液幾乎流幹,咽喉幾乎被咬斷,怎麽可能活呢?

郎中拍拍郁小潭的肩膀,搖頭道:“你們若硬要救,不如……去求求山上的仙師。”

頓了頓,他在心底悄悄補充一句,仙師恐怕也難救的。

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藥世間不是沒有,可那對仙長而言亦是保命珍品,憑什麽給一個凡間小兒用?

不過郎中這般說出來,好歹能轉移下仇恨。

這是他的慣例,每當有救不回來的人,他最後都會給家屬留下這樣一句話,好讓家屬知道,不是郎中放棄了醫治,而是他們自己在仙門面前知難而退,自願放棄。

郎中走後,郁小潭獨自站在小院裏。

太陽已經出來了,可清晨的風還是涼,呼啦啦從他肩頭蕩過,將少年的烏發吹得飄揚。

白駿達從屋裏走出,失落地走到郁小潭身邊:“唉,你別難過,救不下來也是常理。”

郁小潭搖搖頭,輕聲道:“我沒難過。”

只是有些不習慣。

穿越之後,他心知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修仙世界,也不止一次地給自己做過心理建設,只是人生前十幾年,郁小潭不是在家裏享福,便是縮在山上閉門不出,這還是世道第一次將赤/裸/裸的兇險擺在他眼前。

“不是咱們咬的,咱們也不欠他。”

白駿達沖屋裏努嘴,試探道:“既然救不了,還是早點把人處理了?這種人一看就跟仙門關系匪淺,別讓人順著蹤跡找上門來,無事惹一身腥。”

最關鍵的是,土豆的秘密可不能被那些仙門發現。

小鎮上這些富商家族,他們尚能應付,若是惹到仙門,事情不堪設想。

郁小潭卻道:“這些我都懂……他已經死了?”

“……還沒,差一點。”

白駿達不安地搓著手:“真奇怪,明明看上去馬上就要沒氣,偏偏硬撐著不肯死。剛才好像是聽見郎中說救不了,突然瘋了似的掙紮一下,你看給我手抓的。”

白小胖子一邊嘀嘀咕咕一邊扒袖子,給郁小潭看他手腕上的血痕。

清晰的三道指甲劃痕,指尖帶血,淋漓的血便劃在白凈的胳膊上。

郁小潭心頭微動。

他回頭望著屋門,沉默許久,輕聲道:“也是個不服輸的人,小白,喂他兩口土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