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朋友

弟弟妹妹都睡後,遠夏坐在燈下翻看他帶回來的幾何書,看著上面的內容,陌生又熟悉,令他百感交集。

他知道現在自己正是高中畢業班,還有不到半年時間就要高考。

高考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過遙遠陌生。

當年父親離世,母親帶著撫恤金改嫁,迫於生計,他不得不頂替父親的職位去廠裏上班,與高考失之交臂。

後來他參加工作,深感學識淺薄,不得不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參加自學考試,其間的辛苦可想而知。

而且未經系統學習訓練,總感覺吃力,雖然做得不比人差,但花費的時間和辛勞則是他人的倍數。

再後來也跟風上過MBA之類,但他知道,社交的性質遠大於知識的學習。

現在上大學的機遇擺在眼前,遠夏不想再錯過。只是四十年前的學業重新拾起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等到快十點,馬建設才下晚自習回來。

他和遠夏是同班同學,在肅陽高中上學。國家恢復高考,學校對此非常重視,對畢業班抓得比較嚴,早晚都要上自習,披星戴月就成了日常。

馬建設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敲遠夏家的門,遠夏迅速開了門,兩人壓低了聲音在門口說話。

“小秋病好了?”

“動了手術,還得休養一陣子。”

“那你還繼續上學唄?”

“上。我請假老師說什麽了沒?”

“沒說什麽,就是有點擔心你的功課。”

“回頭我努力補上來。”

“我給你抄筆記了,回頭拿給你。我先回去吃點東西,一會兒咱倆走。”馬建設拍拍他的肩。

“好。”遠夏滿口答應。

他們兩家都是一樣的格局,都是一個一前一後的小套間。

馬建設家有四個孩子,馬建設是老二,大姐馬東方參加工作後住到廠裏的集體宿舍去了,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遠夏家人更多。孩子長大了,兩家都住不下。

李玉英便和胡美蓮商量,一起在廠子附近的本地人家裏租房子,兩個大小夥子就在別人家借住。

之前遠冬也跟著遠夏過去住,現在父母不在了,家裏能住下,遠冬就不用去了。

馬建設的弟弟馬建軍是跟著他們一起去的,他已經14歲了,跟遠秋同級不同班,也讀初二。

過了大概一二十分鐘,馬建設從家裏出來了,他吃了點餃子,泡了個熱水腳,縮著脖子跟遠夏說:“快走快走,一會兒我的腳又冷了。”

遠夏已經抱重陽起來撒了泡尿,以免睡到半夜尿床。他拿起手電筒和鑰匙,將燈關上,再用鑰匙輕輕扭開鎖,將門關上,拔出鑰匙。

馬建設回頭說:“建軍你死快點,別磨蹭,電視都沒信號了,還你在看啥?”

馬家是雙職工,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過百,還有差旅補貼,經濟條件比單職工高出一大截。

馬安民經常跑車,門路也廣,不知道從哪裏買到了一台12吋的黑白電視,那可是稀罕物,全廠也就只有廠長和他家有。

不過電視機只有晚上六點到十點有信號,能收看節目,過了這個時間,就全是雪花點子。

馬建軍愛看電視,馬建設鄙視弟弟的時候說他對著墻上的手電筒光都能看上半天,馬建軍反駁:手電光他看不了,但是雪花點子他能看上一整天。

馬建軍磨蹭了一會兒出來了,往脖子上纏圍巾:“太冷了,不想出門。咱家什麽時候才能住上大房子啊。”

馬建設瞥他一眼:“這你就別指望了,等你參加工作後分房吧。”

這是實話,房屋土地不允許買賣,除了有宅基地的本地人能自己蓋房子,他們這些工人階級只能等分配,要麽就只能租房子。

農機廠的職工宿舍就是分配的,一個月象征性地交一點租金,兩塊錢一個月。

馬建軍哀嚎一聲:“那還要好久啊,我難道一直都要住在別人家嗎?”

遠夏說:“以後都會住上大房子的。”

馬建軍嘆氣:“希望吧,我真的不想每天早晚跑來跑去的。”

三人結伴下樓,遠夏和馬建設都騎上鎖在樓梯間的自行車,出租屋步行過去得十幾分鐘,騎車的話,幾分鐘就到了。

他們租的房子在長平街,房東牛四海祖上是做生意的,家底頗豐,修了個不小的院子。解放後,他家成分高,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們將前兩進院子賣了出去,只留了個內院。

不過他家人丁不怎麽興旺,唯一的兒子解放前上過大學,畢業後在高校教書,如今正在下放牛棚勞動改造。

他們家房子倒是空了不少,老兩口為了生計,便將兩間房子租了出去,遠夏和馬建設便是租房子的人。

一間房一個月三塊五,七塊錢勉強夠老兩口生活了。

他家的房子比工廠宿舍貴,為什麽?因為宿舍是國家補貼的,這是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