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林然靜靜聽熙舵主說完,卻沒有回答,目光反而轉向禪圖前背對著她的身影。

“熙舵主。”她輕聲說:“我可以與尊者說幾句話嗎?”

熙生白看了一眼明鏡尊者。

明鏡尊者沒有出聲,很久,才慢慢轉過身來。

他膚色瑩白,眉心印著一朵濃到近乎赤色的蓮花,像一滴血落在白玉上,讓人莫名心裏生出仿佛將聖潔弄壞的古怪淩虐感。

林然覺得自己眉心那朵淺淺的蓮印也發起燙來,像一種無聲磅礴而隱怒的懲罰。

明鏡尊者望著她,他的目光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清淡從容,他強自忍耐著,可那種強烈的震蕩仍然從他眼尾眉梢滲出來,是怒意,更有一點說不清的傷痛。

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嗓子像是壓抑了許久沒有說話:“你想說什麽。”

林然:“我只想單獨與您說。”

明鏡尊者定定凝望著她。

熙生白皺眉,冷冷說:“有話就說,這裏沒有你得寸進尺的余地。”

林然不說話,只是安靜看著明鏡尊者。

菩塵子不知道她何以能這樣平靜。

殺妖主時她平靜,北冥海城群審時她平靜,在他身邊時她也平靜,方舟上在他旁邊抄書,晚時晨起孩子氣地吹笛子,言笑晏晏與他說話,伏在他膝邊仰頭望著他,有著那樣濡慕幹凈的眼神,卻也能同時面不改色日日把血滴進他的茶裏水裏、笑著請他喝下

——她何以、何以如此平靜?!

他很想知道。

愚弄他、愚弄他明鏡,在她心裏,是不是像個笑話一樣輕易有趣。

他真的很想知道。

“舵主。”明鏡尊者輕聲說:“我想聽一聽她的話。”

熙生白看著他神色,什麽也不好再說,冷冷望一眼林然,說:“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林然看著熙生白擦過自己出去,身後門一開一合,光亮只泄進一線,又很快陷入昏靜的冰冷。

“說吧。”

林然擡起頭,對上明鏡尊者淡淡的目光,她走過去,走到他面前,掀起袍角,慢慢跪下。

“我很抱歉,尊者。”

菩塵子等了半響,沒有等到下一句話。

“…只此而已?”

“當然不只此而已。”她想了很久,卻只能無奈地笑一笑:“您待我很好,我對不起您很多,但我不知道該怎麽補償您,我想與其繼續說那些虛話,叫您更生氣,還不如少說幾句,老老實實認錯的好。”

明鏡尊者胸口起伏兩下,沉聲說:“你應該開始解釋,將你的所作所為解釋清楚。”

她搖了搖頭:“我不想騙您,但我不能解釋。”

明鏡尊者說不出話。

“您看,聽我這樣說,您只會更生氣。”林然也知道自己這樣的回答實在欠揍,嘆了口氣:“您便當我是鬼迷心竅吧。”

菩塵子幾乎快被她氣笑了。

他之前是生氣,更想知道的卻是她為何如此,總覺得她是有些苦衷,可此時真是越與她說話越真是怒極了,含怒而笑:“你是什麽鬼迷了心竅,不惜擠自己的血日日夜夜害我,江無涯還未化神,你催我化神與他爭奪靈氣,又能有什麽好處?!”

“不會的,我都算好了。”她卻還頗為有理,振振有詞道:“您看您現在化神,我師尊正好已經快結束了,誰也不會耽誤的。”

明鏡尊者只覺一股火氣上腦,沖得他頭暈目眩,他步子踉蹌一下,身體歪歪倚住榻沿,指著她顫抖:“你…你……”

林然跪在那裏,目光清清亮亮望著他,用肯定的口吻:“尊者,您該化神了。”

菩塵子閉了閉眼,再睜開,看著她,突然緩緩說:“你想讓我離開。”

林然歪了歪頭。

“你催我化神,是想催我離開小瀛洲。”

菩塵子並不愚蠢,他只是之前並不曾懷疑她,私心下便寬容她所有的異樣,但現在他重新回想著之前發生的種種,她那些不動聲色問出的話……

“你做這一切,是想讓我離開這裏。”

“為什麽?”

林然並沒有否認,而是問:“那您打算什麽時候走呢?”

“天下光明,霞光已經不散,我的師父,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化神了。”林然說:“您可以放心了,不可以趕快回禪刹去化神嗎?”

明鏡尊者看著她,好半響,冷淡說一句:“我不會離開。”

林然怔住了,看著他,慢慢說:“您撐不住的。”

“我能感覺到。”她輕輕摸一下自己額心發燙的蓮印,聲音很輕:“如果留在這裏,您會隕落的。”

明鏡尊者卻淡淡說:“生死不過輪回,若東海無恙,已有江劍主化神,我便是坐化於此,也可怡然。”

林然一時竟不知說什麽。

明鏡尊者是一個很敏銳的人,她有時面對著他,就好像面對著師父,對於他們這種人,他們只堅持自己所堅持的,旁人最看重的所有得失、生死、福禍,任何勸說、關懷、威逼,對他們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