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侯曼娥猛地把腦袋沉進海裏,冰涼海水淹沒了她的耳朵口鼻,那一瞬間帶來與世隔絕的安靜。

她終於能冷靜下來。

她回想著曾經發生的一切,她想象著未來,她想了很多。

嘴裏的空氣消失殆盡,她浮出水面,濕漉漉的腦袋甩了甩,水珠順著線條艷利的面孔流下來。

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岑知把手伸到空中,五根纖長的手指緩緩握住、又松開,感受著愈發澎湃的力量在身體中流轉

——空氣中的靈氣太豐盈了,豐盈到身體每一次呼吸,靈氣就湧進來一層,修為就拔高一重。

她深深呼吸一下,抱著瑤琴,對侯曼娥說:“我約莫要結嬰了。”

侯曼娥吐出一口水,抹了抹臉,體內沸騰的靈氣燒得她眼睛發紅。

“哦。”

侯曼娥說:“我也快了。”

她們彼此對視,半響無言,擡起頭,不約而同望向天空。

她們眼睜睜望著,望著漫天銀河,烏雲沉墜,紫雷並著萬千流光爆破,那龐大而美麗的兇獸踏在血海之巔,一躍而縱身起,赤色皮毛迎著勁風光華獵獵,像仙人之手扯過雲霞裁的一抹流緞。

它沖向那天幕,沖向那雷光,沖向那深黑昏暗的烏雲。

然後它流緞華美的皮毛也像是被那烏雲染臟

……像一抹汙墨在筆洗中溢散。

那汙濁從它的足升起,染臟它修長的四肢、它尖聳的肩胛骨,染臟它雀屏優美的赤尾,直至最後,染臟它剔凝的瞳孔。

那種屬於生命的情感,像風中揚起的沙,一絲一絲從它眼中湮滅。

侯曼娥和岑知說不出話。

她們浸在海裏,怔怔仰望這一幕,像在望一場光怪陸離的大夢。

岑知忽然捂住心口,眼淚毫無自覺地流下來。

她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用力捏住瑤琴琴弦,借由仙器的力量努力讓自己擺脫那種魂魄都被震撼的情緒。

侯曼娥沉默了一下,

“…在命弦的世界裏。”

侯曼娥問她:“你看見的,它是什麽樣子?”

岑知沉默了很久。

她像是想說很多話,可嘴唇動了動,最後只是輕聲說:“美麗極了。”

侯曼娥笑了,笑著笑著,突然特別想哭。

她好像突然明白一點林然反常的原因了

——她大概想做很多事,但這一刻,她站在那裏,所有人站在他對面,她就非要站在他身邊,不惜代價,光明正大。

她就是想以這種方式陪他最後一程。

林然,怎麽這麽多年,你還是忍不住心軟,這麽執拗又一腔意氣。

林然,你真是個傻子。

……可是,林然。

侯曼娥望向那高台上靜靜站著的身影。

為什麽,幾十年前,雲天秘境時,你還可以毫不猶豫站出來、沖上去

為什麽現在,你只能站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

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林然

你究竟得有多難過。

“……”

最後一絲情感從它眼底泯滅。

萬千雷光如箭雨擊穿它的體魄,浩蕩鐵血的妖力被滾滾黑氣吞噬,黑氣重重猙獰環繞著它,將它包裹成一個巨大的球。

太顏長老眼中浮現出深重的動容與不忍。

他終於聽見明鏡尊者低低嘆了一聲。

“阿彌陀佛。”

他輕嘆:“為大義者,當千世鳴鐘。”

他說著這樣嘆息的話,卻緩緩站起,袈裟迎風而動,修長白皙的手掌立起,毫不猶豫一掌向天空拍去——

前所未有磅礴的靈氣猛地自兇獸身上爆裂,黑氣四濺,雷光恢弘,像整個天空都爆開!

七尾的墮妖仰天發出能將人耳膜撕裂的長嘯,掉轉過頭,挾著比怒雷更可怖的威勢直沖而下。

歸元大陣所有人瞬間仿若被重山壓頂。

鎮位左右護法的太顏長老與龔長老同時感到巨大的沖擊。

龔長老擡起頭,正對上妖主那一雙深濃到近烏的魔瞳。

他有一瞬的恍惚。

他突然想起許多年前在燕州斬妖台與妖主那一面之緣,那時妖域君主踏著血海而來,黑袍獵獵,形容倨傲寡慢,只是隨手一層血咒就能叫他們束手無措。

當他們這些人修狼奔豕突瘋狂尋找出路時,妖主就高高在上立在山頂,那雙赤紅的妖瞳俯瞰掃過時,有著漫不經心的殘酷與雍容。

但現在這雙瞳孔裏,沒有輕慢,沒有寡淡,沒有冷漠,只有比汙泥更粘稠死寂的瘋狂。

——長尾挾著血海掃來,在要砸向歸元大陣的前一刻,與一只金色巨掌法相狠狠撞在一起,刹那間磅礴的靈氣自血尾與巨掌相撞之處轟然崩開,只如日月對撞、天崩地裂!

龔長老只覺胸口一悶,腥甜上湧,猛地噴出一口血來,身後悶哼吐血聲不絕。

明鏡尊者靜立大陣最前,勁風吹得他袈裟衣擺翻飛,天地靈氣不斷向他湧去,他眉心蓮花盛得更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