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趙三誠趴在柴火垛裏,躲過好幾波血怪和禁軍的巡邏,望著天空,在心裏默默倒數著數。

今天是個黃道吉日。

吉日,吉時,吉刻。

他眼睛死死盯著天空,當倒數歸零的那一刻,他聽見轟然的巨響,一道血柱從祭壇沖向天空。

他俯趴的地方突然亮起了黑光,陣眼應聲啟動,靈氣瞬間如虹吸旋渦攪動。

趙三誠聽見形如鬼魅咆哮嘶吼的聲音,他驚恐低下頭往前看,就望見無數黑色猙獰的血怪瘋了似地往這邊沖來,他驚慌地大叫一聲,下意識握緊手,手中靈石倏然粉碎,他不管不顧把身上所有的靈氣輸送進陣眼裏。

靈氣攪動得更加劇烈,那些血怪在撲來接觸到旋渦的一瞬間湮碎為黑光,扭曲著被旋渦挾裹送上天空。

趙三誠看見血怪沒有撲過來吞掉自己,勉強鎮定下來,他順著黑光的方向望去,看見數不清陣眼吸攪的黑光在空中像黑河交匯在一起,沖向城東一座高樓。

高樓翹角的飛檐上站著一個人,玄衣銀面,漆黑長戟佇立面前,勁風翻動他袍尾,像一只沉默冷肅的夜隼,黑光自他匯聚,如穹天之柱貫向天空,迅速鋪展形成一層蛋殼狀覆蓋整座王都的黑色屏障。

遠處祭壇同樣沖天的血柱刺進赤色天幕,像一把小刀裁進柔軟細膩的赤綢,又像一根燒紅的鐵柱貫進龜裂脆弱的瓷胚

——然後天就墜了下來。

趙三誠不知不覺長大了嘴。

天空倏然裂成千萬赤色的碎片,像一只被撐到極致的球,轟然爆開。

無數倒映進來的流光交織成耀眼刺目的明光,強烈的沖擊波將天空炸成虛無,然後重重撞在黑色屏障,只那一瞬,黑色屏障就迸裂四濺。

侯曼娥正守在陣核四角輸入靈氣,突然感覺手中一沉,陣核瘋狂攪動,居然一瞬間把她輸了半天的靈氣用幹了。

侯曼娥一驚,猛地擡頭,看見晏淩雙眼雙耳瞬間冒出血來。

“喂!”

侯曼娥心頭一咯噔:“你還行不行?”

長戟嗡嗡震響,晏淩沒有擦流淌的血,黑光映射的銀甲面具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眸已經變成漆黑冰冷的重瞳。

黑屏被重新撐起,這一次沒有直接碎裂,只是被流光逐步蠶食消融。

“一炷香。”

侯曼娥聽見他清冷的聲音:“我還能撐一炷香。”

侯曼娥腦子第一個念頭:是那種拇指細的一炷香?還是寺廟開光那種巨貴的一炷香?

但她的身體終究還是比腦子靠譜一點的,所以她想都沒想對身後高遠阮雙雙吼:“你們立刻安排大家逐序撤離!”

說完,她深吸一口氣,岑知適時調整琴弦,她一躍而起跳上高處,聲音嘹亮傳遍四方:“所有人!逐序撤離!逐序撤離!”

世門宗族弟子從小教養,往往習慣於聽師姐師兄弟的指揮有集體意識,但散修可沒這種好習慣,侯曼娥早就不指望他們能幫什麽忙,安安分分早點撤,別再生其他亂子給她們惹麻煩就行了

——媽的,當正派真難!

黑光合著流光如流星迸濺,濺落在地面,就撞出大大小小旋渦般流轉的空間裂縫。

“轟”

最近一道流光正撞在距離他幾百米外將地面砸出一個大坑,然後浮現出一個圓轉流動的空間縫隙。

趙三誠眼看著裂縫,下意識想往那邊跑,腳步剛一動,才想起自己手裏還捏著靈石。

他自己領到袋子裏的靈石還剩下一半,可那個法宗女修送給他的靈石還一點沒用。

血怪們瘋了似地往這邊撲,頭頂黑色屏障被腐蝕得越來越薄。

趙三誠聽見嘹亮的女聲,他擡起頭,能看見那個玄衣青年鎮戟迎風獵獵站在陣核最高處,往下四周站著各宗首徒和許多宗門弟子,那位送他靈石的法宗焰侯衣著紅艷、醒目至極。

天空中升起的黑光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人已經跑了,大量失去去靈力供給的陣眼被血怪沖滅,以至於鋪天蓋地的血怪轉而蜂擁向那陣核湧去。

“誠子!誠子你咋還沒走?!”

趙三誠聽見吼聲,他轉過頭,看見兄弟在不遠處用力朝他招手:“快走了快走了!隔壁姓王的他們麻痹真不要臉天剛一塌就跑了,咱們也快跑!趁還有剩下的在撐著趕緊跑!落後面別他媽給咱們埋了——”

要是之前,趙三誠會老老實實放下手裏的東西跟他走的。

但是這一刻,莫名其妙的。

趙三誠第一個念頭居然是:他們都跑了,誰還是剩下的?

——是法宗、音齋、羅堂那些人吧。

是那個提醒她把靈石放手邊找機會就跑的圓臉女修,是那個倨傲霸道卻記得他隨口一句好話,身上僅剩下十幾塊靈石、還掏出來送給他的焰侯吧。

螻蟻尚且偷生,他們這些一無所有的散修都滿腦子奔逃逃命,那些象牙塔裏的天之驕子、那些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前途無量的名門弟子,怎麽就那麽不怕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