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流走的血一並帶走了體溫。

侯曼娥感覺眼皮越來越重。

她恍恍惚惚看見無數黑光卷成風迎向巷口那古怪的青年,那些追逐她的怪物像被扒了皮的氣泡倏然湮沒成塵埃,禁衛軍把對準她的戟尖轉向青年,隊列整齊如同森冷的潮水沖殺上去。

甲胄、奔跑的腿、揮舞的手臂在她余光中如皮影戲的影子迅速晃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巷子重新恢復了寂靜。

一個玉瓶咕嚕嚕滾到她手邊。

“把藥吃了。”

青年的聲音沉而清冷,他仍是那樣冷冷淡淡站在巷口,身上沒有一滴血,也沒有走近的意思:“我會送你與他們匯合。”

侯曼娥沒有吭聲,青年見狀,也不再開口。

好半響,侯曼娥終於伸手去夠玉瓶,她粗暴地扯開瓶塞,對著瓶口把一整瓶的藥都灌進嘴裏,咕嘟咕嘟地吞咽著,血水從臉上的傷口到嘴邊,她胡亂抹了一把,把玉瓶扔開。

她杵著劍爬起來,空著的手直接從手腕用力褪下不知何時已經不再震動的金色細鐲,狠狠扔在地上,跨過它快步向著青年走去。

晏淩望了一眼那淌在泥血裏的金鐲,沒說什麽,轉身往外走。

侯曼娥跟在他身後,悶不吭聲走了十幾步。

晏淩突然聽見她罵了一聲,罵得特別臟。

他頓住腳,側身看見她悶頭折返,找到那個金鐲,狠狠踩了幾腳,然後把它撿起來,用袖口擦幹凈上面的汙濁,重新收到懷裏。

侯曼娥面無表情走來,在越過他身邊時,冷不丁說:“之前在福臨樓的時候,我就撞見過你,你早就進來了,對吧,隱君客。”

她眼眸下移,移動他的脖頸,那裏一根細繩墜著一個小戟似的裝飾。

在穿越之前,她曾在百無聊賴翻本書時看見過對它的描述。

“黑淵重瞳眸,碧血鎮魂戟,鎮九州魑魅魍魎,一戟動四方。”

侯曼娥冷笑:“或者我該問,你的龍淵君子劍呢,晏淩?”

死一樣的沉默。

晏淩側過臉,神色竟沒有多少震驚,側臉顯出一種沉靜的冷漠。

“你也許知道什麽。”

晏淩淡淡說:“但一切到此為止,你最好不要多想、更不必再多說出口。”

侯曼娥沒想到他會是這麽個反應。

“你就不想問問我,我還知道什麽?”侯曼娥有點玩味說:“你也不想知道我是怎麽知道這些秘聞的?你就不好奇嗎?你救我一次,只要你敢問,我就敢回答,算報答你。”

晏淩看見她眼底奇異的神采,帶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瘋戾的狠勁兒。

所以他最開始就不想讓林然與她走得太近,招惹太偏執的人,就像刀尖跳舞,總是不知是福是禍。

但林然從不會聽他的,她總是有自己的想法。

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

晏淩道:“她也該告訴過你,讓你保持緘默。”

侯曼娥臉色驟變:“別跟我提她!”

晏淩看了看她,神色淡淡。

“別人不了解她,那你呢?她如果想殺你,你也活不到今日。”

晏淩說:“她在保護你、保護你們。”

否則她也不會用手串牽著他,用那樣柔軟清亮的眼神,絮絮叨叨催他,要他一定來這裏

——無論如何,在這座魑魅魍魎橫行的王都,他這個黑淵之主,總是可以為她們築起最後一道防線。

“如果不是,還能是怎樣?難道你告訴我她是被成紂囚禁了,無能為力?”

侯曼娥冷笑:“這樣的鬼話你信嗎,她那個狗德行我還不知道,看著溫溫和和的,骨頭比誰都硬,否則當年雲天秘境也不會和霧都君撕成那個鬼樣子!她那時才不過築基,都敢殺瀛舟,現在你跟我說她怕妖主,你覺得我會信嗎?!”

她林然是什麽樣的人,這天底下誰能強迫她?誰能強迫她?!

“我就是死活想不明白她到底想幹嘛,她瘋了嗎?腦子有問題?哈,總不會真是為愛降智愛上那個神經病妖主——”

侯曼娥突然一愣:“她不會真的喜歡…”

晏淩淡淡瞥她一眼,眼神有點冷。

“你看我有什麽用。”

侯曼娥半點不憷,冷笑:“有本事你去把她搶回來,把她搶回來,你也能像那個神經病光明正大抱著她摸她頭發,讓她枕在你胸口睡覺!”

晏淩轉身就走。

侯曼娥咬咬牙,把鬥篷拉上去遮住面容,緊跟在他身後。

王都兵荒馬亂,一路上到處是慌亂奔逃的人群,各家各戶都緊閉門戶,不時能看見縱馬疾馳而過的禁衛軍,隱隱可見遠處市坊升起的滾滾濃煙,也不知道是哪裏著火了。

他們沿著小巷子走,一路走到福臨樓前,侯曼娥正要出去,晏淩突然輕喝:“等等,裏面不對。”

侯曼娥一愣。

老舊的三層小樓靜靜佇立在陰影裏,門窗緊閉,裏面黑漆漆一片,看著和她們離開時沒什麽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