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第2/3頁)

“景爍。”

林然:“你醒了嗎?我們正在去你家的路上,你看我走得對嘛?”

元景爍沒有說話,他垂著頭,披散的頭發遮住臉,林然甚至聽不到他的呼吸,卻能清晰感覺他不住地輕顫。

“怎麽了?是傷勢又重了?”

林然停下來轉頭要去看他:“來我看看——”

“林然。”

元景爍突然沙啞開口:“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沒有家了。”

林然呆了呆。

她腦中一瞬間閃過很多很多的可能,震驚望著元景爍,慢慢的,眼神轉為無言的啞然。

元景爍沒有看她,像是自言自語地低低:“那只是個夢,對嗎?”

是夢嗎?

如果他真覺得只是個夢,還會特意說出來想要她的認同嗎。

林然心頭沉重,不知道說什麽,只沉默扶著他一步步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終於走到小徑的盡頭,他們身上亮出金光,穿過一重金色的結界。

林然看見了一個僻靜質樸的村落,還有血。

很多很多的血,暈染開冰冷的暗紅,許多張面孔,男人女人,老人抱著孫孫,丈夫抱著妻女,他們的屍體仿佛一瞬被時間凝固靜靜倒在地上。

他們身上有著大大小小猙獰的傷口,還維持著生前逃跑的姿勢,可以想見他們是怎麽在摧枯拉朽的追殺中接二連三倒下…

這應該是一場殘酷又普通的屠殺。

但林然看著他們的面孔,卻發現他們臉上沒有死前該有的絕望、怨恨和恐懼,有悲傷、痛苦,但更有種近乎釋然的安詳。

那種安詳,就像早早就準備好了,等待著這一天。

林然看向元景爍,元景爍凝望著前方,眼底空空落落,沒有焦距。

他的手臂從她肩膀放下來,林然沒有強求,看著他慢慢地往前走。

他身體虛弱,步子踉蹌,每一步的腳印都滲著血,走得慢,卻從未停。

元景爍走過的地方,凝固的時間重新流淌,屍體和鮮血仿佛被風吹散的黃沙,一寸寸湮為塵埃。

元景爍沒有回頭、甚至沒有轉頭去看,他就慢慢地走,那些飛沙吹在他身上,林然跟在後面,恍惚看著那黃沙把他塑成一座金色的雕像。

她看著他推開盡頭的一座樸素的木門,迎著光,一個蒼老的老者拄著拐杖跪坐在中間的墊子,他一身肅穆的正袍,雙目睜大,松弛蒼老的眼皮尤自撐起,至死仍炯炯期待凝望著門口,余霞照亮他身後滿屋的牌位。

元景爍怔怔看著他,半響,累極了似的慢慢坐在他前面,捂著臉低笑。

“我也許早該知道有這一天。”

元景爍說:“我該知道,他們從很久很久,就在等待這一天。”

林然站在門邊,扶著門沿抿唇望著他。

元景爍仰起頭,不知道在和她傾訴,還是單純地喃喃自語。

“虛山穆蒼氏,代代隱世,代代傳天諭,總有人垂涎他們預知天機的能力,羨慕他們是受天道厚愛的一族,覺得他們手裏藏著多少至寶和秘密,可那些人都猜錯了、他們費盡心機殺了人、卻不過是一場空,誰又知道,穆蒼氏既沒有至寶、也沒有化神的天機,他們唯一的最大的秘密,卻是讓他們全族一代代守候,直至今日,以全族性命,送我上青雲。”

他們代代靜候等來了他,教養他、贈他寶刀,把他放飛出去展翅,等他回來,又以這一場心甘的赴死,徹底抹去他所有的後顧和留戀。

元景爍想笑,他也真的笑了。

他笑得咳嗽起來,唇角又湧出血,染紅了衣衫,元景爍搖搖晃晃站起來,拿起祠堂那盞從未熄滅過的蠟燭,用燭火慢慢點燃了周圍的牌位和祭台。

林然張了張嘴,到底沒有勸阻。

祭台燃燒起來,明亮的火光將幽暗的祠堂找得恍若白日,元景爍轉過身,最後走到至死仍跪著不願閉眼的老族長面前。

他小時候懵懂向老族長下跪,老族長從來攔下他,絕不許他跪,他不解、甚至倉惶。

他也想像那些同齡的小輩一樣乖乖給老族長下跪、磕頭,說吉祥話,被老族長笑眯眯拍拍頭,發一塊羊乳做的甜甜奶糖,而不是永遠站在眾人的中間,抱著那把比他還高的刀,被老族長被所有人,被他們彎下腰用那種看著希望和神明的目光殷切又疏離地仰望著,卻甚至沒有人敢牽一牽他的手。

他不想當希望,不想當神,想當個能被拍頭能吃得滿嘴糖漬的小孩子。

但今天,他終於能認命,能靜靜站在老族長面前,垂眸俯視他臉上殷殷期待的表情,伸出手,用手掌輕輕闔上他強撐的眼瞼。

“我會去尋找真相。”

“如果照您說的,蒼生需要我,到那一天,我會擔下我的使命。”

老族長的眼睛終於閉上,幹扁的嘴唇都似流露欣慰的笑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