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元景爍披上外裳,握著刀往外走。

天還沒完全亮起,元景爍跨過門檻,就見小月站在院子裏打水。

她拎著水桶,伶仃仃地站在水井邊,乍一看讓人莫名覺得可憐。

元景爍卻發現,她動作漫不經心,一桶水打得搖搖晃晃,眼神一直在往一個方向瞟。

元景爍循著望去,正看見隔壁房間,那裏一片安靜,只是房門半開著——可能是主人睡前沒卡緊門、被晚風吹開了。

元景爍走過去,透過門縫能看見裏面的床,床上被子鼓鼓囊囊卷成一坨,仿佛一只圓滾滾的大型蠶寶寶,只露出個黑漆漆的後腦勺對著他,顯然不是徹夜辛苦打坐修煉的樣子。

元景爍扶著門框,揉了揉額角,到底扶著門沿無聲無息關上,由著她繼續呼呼大睡。

關上門,他轉過身,徑自走向小月。

小月已經收回窺視的目光,狀似認認真真地打水,但元景爍並不會忘記她剛才那種眼神。

貪婪的,粘稠的,惡臭的,像泥潭投出來的一雙腐爛的眼睛,沒有一點可以被視為陽光的東西。

一只手突然拉住水桶,小月仿佛被嚇了一跳,怯生生擡起頭:“…元大哥。”

“我只再說一次。”

元景爍俯下身,盯著她的眼睛:“離她遠點,明白嗎。”

小月一怔,咬住唇,眼眶裏轉著淚水:“元大哥,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對然姐姐…”

“我不需要你的解釋,我有眼睛,看得清楚。”

元景爍眼神冰冷如刀:“小月,別再讓我看見你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她,我現在不殺你,不是不能殺你,明白嗎。”

小月看清他眼底暗金的流紋,是毫不掩飾的威脅與殺意。

是啊,誰都能殺它,誰都敢威脅它,誰都能踐踏它。

因為它只是一個半妖,是一條被養出來釣魚的蟲子,是卑賤的螻蟻,所以它就活該一輩子被踐踏?活該像灰塵一樣碾碎在鞋底?!

憑什麽?憑什麽?!

憑什麽這就是它的命?!

小月渾身一震,似是恐懼地低下頭,沒有任何人看見它眼底猙獰蔓延的恨意與不甘。

是,你們都高高在上,你們都翻雲覆雨,都玩弄它,都踐踏它。

早晚有一天,一定有一天!它可以——它可以——

元景爍看它低頭訥訥不語,眼中冰冷的金痕隱去,把水桶扔回水井,轉身大步離開。

水桶掉進水井裏,濺起的水花打在小月臉上,它低著頭,好半響,再擡起來時,眼底已經布滿詭異的紫色紋路,但只是一瞬,就重新湮沒。

手背緩緩抹去臉上的水痕,小月望向空蕩蕩的門檻,臉上浮現奇異的笑容,哼起輕快的小調,轉身繼續提起水桶。

元景爍牽著疾風馬走上大街。

燕州有禁空令,禁止普通修士飛行,金都空中只允許元嬰修士和擁有家徽的大氏族嫡系車隊行駛,其他人只能步行、或者乘著異獸在地上走。

元景爍按著疾風馬後背注入一些靈氣,疾風馬頓時美得蹄子刨地,元景爍面無表情把撒歡的傻馬拉過來,翻身上馬,它屁顛屁顛就往前跑。

跑了兩個時辰,面前霍然開朗,鱗次櫛比的亭台樓閣被開闊的空地取代,空地中間赫然佇立著一座漆黑的黑塔。

元景爍勒馬停下,仰頭望向那座高聳的黑塔。

淬心塔,金都第一煉境。

一重一淬心,每過一重,闖塔者的名字就會在黑塔那一重亮起。

元景爍從下往上望,底層第一重名字最多,密密麻麻如無數螢火微光閃爍,越往上名字越少,名字越大、也越來越亮,如同被簇擁的星辰。

他的目光一重重掃過,最後順著黑塔高聳的塔尖沒入雲端,頓了會兒,反身下馬。

黑塔周圍人頭攢動,都是各地來闖淬心塔的歷練者,黑塔前面排著一條挺長的隊伍,不遠處搭著一片涼棚,裏面停著各式各樣的坐騎,都是練氣築基期的異獸;旁邊還連著一片裝飾更華麗的平頂建築,裏面劃分成大塊大塊舒適的毯區停靠著一架架豎著族徽的華麗的獸車,有專人給那些更珍貴強大的金丹異獸喂食。

元景爍牽著疾風馬走到涼棚,排了一會兒隊排到他,遞過去準備好的靈石,管事頭也沒擡,一手奪過靈石一手甩給他一個粗糙的木牌,也沒說往那邊走,極不耐煩揮揮手:“下一個。”

元景爍沒說什麽,接過木牌,按照最前面幾個隔斷的數字編號順著找到了位置,是很靠後的位置,隔斷很是局促,疾風馬站進去幾乎不能轉身。

疾風馬站在狹窄隔斷裏,睜著大眼睛瞅他,可委屈地哼唧兩聲。

元景爍抿唇,手拍了拍馬脖。

恰在這時,對面泛起一股異香,疾風馬瞬間躁動,嘶鳴著亢奮探著脖子去看。

元景爍看去,才發現這位置恰好是涼棚邊緣,對面正連著平頂建築,半人高的厚墻對面,就是一大片開闊的鋪滿絨毯的隔間,一只似獅似兔兩耳尖長,頭頂披著一頭孔雀尾羽似艷色披羽的異獸趴在那裏,渾身散發著屬於金丹中期異獸的渾厚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