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雲長清望著遠方。

龐大的蛟哀嚎著墜落,白光如擎天巨柱鑄穿天地,烈焰滔天而起,比落日余霞更淒艷的紅,煌煌映紅了半邊天空。

紅光倒映在他瞳孔裏,這恢弘的盛景讓他微微恍惚,直到清冽寒風迎面,他清醒過來,才注意到身邊的人,從始至終連呼吸都不曾變過。

雲長清偏過頭,望見晏淩沉靜的側臉,他目視遠方,瞳孔中分明也倒映著火光,可是那目光太淡了,連這炙熱的紅像是融進了他漆黑的瞳仁中,如墜秋潭,濺不起太多的波瀾。

萬仞劍閣,晏淩。

雲長清並不陌生這個名字,或者說,如今三山九門沒有一個人會對這個名字陌生。

掌門首徒、習君子劍法、龍淵神劍之主——更響亮的名字,是新一代萬仞劍閣大弟子。

如果說三山是為九州定鼎,萬仞劍閣便是三山最鋒最正的懸劍,晏淩,這位劍閣首徒,如無意外,便會是下一任執掌這柄懸劍之人。

雲長清聽過不少晏淩的事跡。

自雲天結丹,一十三年來,曾於寒山洗劍,赴幽都平亂,萬罡枯地淬劍骨,在懸天宮勢壓四方豪傑奪魁…珫州天地山海決盟一劍連破九重封禁,自此威名響徹整個瀚海滄瀾。

雲長清以為會見到一個冰冷無情的劍客,但出乎意料,雲長清看見的,是個雖然清冷、卻沉靜內斂的雋秀青年。

他的劍和他一樣安靜,那幽藍劍刃上盤紋交織,卻像被一層無形的薄膜封住,封住一切激烈與生動,只剩下無盡的冷凝、安靜甚至…落寞。

雲長清擡起頭,望著仍然浮在半空中,姿容絕美、手執冰玉長劍的少女,萬千冰雪化成寒霜在她身邊飄落,如高山雪蓮般不可攀折的強大與美麗,讓許多年輕弟子仰著頭,露出神往之色。

“這位便是貴宗的楚師妹吧。”

雲長清輕贊:“劍閣雙絕,君子冰心,楚師妹竟能將冰心劍法與鳳凰之威相融,如此威力,讓人拍案叫絕。”

以金丹中期的修為,生生將快要化嬰的蛟從半空劈下,哪怕是有鳳凰殘魂對於惡蛟天生的血脈壓制、哪怕那一劍也許實際並沒有如何傷到惡蛟,但只憑這一劍,劍閣楚如瑤便足以榮列當今修真界年輕一輩最頂尖的高手,美名享譽九州!

“客氣了。”雲長清聽見晏淩清淡的聲音,卻並不讓人覺得敷衍:“冰心劍意深邃無邊,神鳳曾是化神之尊、即使僅剩殘魂仍是她現在難掌握的,問道之路永無止境,這還遠遠不夠。”

“晏師兄太謙遜了。”

雲長清笑:“問道雖無止境,也要不時往回看看已走過的路,否則這漫漫長路,總望著前方,會給人壓垮的。”

晏淩聽出這裏善意的點撥。

他看向雲長清,端雅溫和的青年微微笑看他,清正的眼睛裏有善意與關切。

晏淩聽過雲長清的名字,學宮掌門座下三弟子,雲氏少主,習儒道至高秘典,被譽為聖賢學宮數百年來最有通透慧心的人。

雲長清的年紀、資歷在他之上,本不必叫他師兄,這一聲尊稱,是敬他作為劍閣首徒代表的意義,可對著他,仍有對後輩師弟般的關懷愛護。

晏淩終於露出個淺淺的笑來,點頭道:“多謝。”

他實在很年輕,距離結丹不過十來年,滿打滿算不過三十歲,在大多數修士剛剛築基甚至還不過練氣的年紀,卻已經邁入金丹中期,成了威名赫赫冠絕一方的劍閣君子劍。

可這位年輕的天縱,最有資格英姿勃發俯瞰天下豪雄的年輕人,連笑意也仍然是那麽寡淡默然。

他像是很久沒笑過了,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始終壓在他眉眼、牽住他唇角,斂下一片陰影,讓他無法展顏。

雲長清唯有輕嘆一聲。

“劍閣風采,總是令人驚艷。”

雲長清重新望向楚如瑤,忽然想到什麽,眼睛明亮看來:“聽聞梵天之行、江長老也會去?”

晏淩:“江師叔另是有事,已經走了。”

“可惜。”雲長清略有失望,偏過頭去,笑著感慨:“十三年前,雲天秘境坍塌,雷劫降世,江劍主徒手撐起萬頃蒼穹,倒覆山海救下諸宗弟子,那該是何等驚絕的氣魄,可惜我學宮弟子不曾參加,我亦無緣得——”

雲長清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見晏淩不對勁的神色。

他抿住唇,臉廓繃緊,分明是緊咬著牙關,壓抑,又隱忍。

雲長清錯愕:“我可是說錯了什麽?”

晏淩沒有動,雲長清看見他鴉羽般的長睫壓下,半響,嗓音沙啞:“沒有。”

雲長清遲疑。

晏淩忽然開口:“儒門聖賢道,也會有執念嗎?”

雲長清愣,答道:“只要是人,就會有執念,莫說儒門,便是神佛也逃不脫。”

他看了看晏淩,輕聲道:“但執念也當克制,萬事萬物、從來過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