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世人都道雲天之主斬兇獸平四海,不僅將當年的雲天宮發揚成正道巨擎,更以身成陣留下一座雲天秘境供後世代代弟子歷練,高華大義青史留名。”

闕道子搖頭:“可誰知道呢,舊典的記載裏,那位千琉恣千掌門,可是出了名的狂邪乖張,曾被雲天宮視為叛徒逐出師門,曾與正道大開殺戒,甚至險些就入了魔。”

江無涯淡淡一笑:“險些入魔,也畢竟是沒入,萬年滄海桑田,是非功過都已成空,我等外人又何必掛懷。”

“師兄說的是,是我想岔了。”

闕道子一時感慨,才意識到自己失口提什麽“入魔”,不免暗暗懊悔,輕巧地轉移話題:“我只是想以這位千掌門的性子,不知會選哪個弟子做自己的傳人。”

江無涯想了想,笑道:“我瞧著你那兩個小弟子都不錯,一個冰雪純粹,一個正直沉穩,都是好孩子,還有你那個小侄女,雖然心眼不少,但骨子裏也不乏幾分赤子心性,若能契約鳳凰殘魂,都是差不了的。”

闕道子心裏與有榮焉,卻也調侃:“師兄啊師兄,你把我這兒的誇了個遍,怎麽不說你家的小姑娘。”

江無涯笑:“我家阿然性子慢,不愛爭、也不愛折騰,這傳承帶來的是榮耀,更不乏麻煩,未必讓她喜歡,倒不如讓別人得了,連帶責任一起踏踏實實扛起,才是皆大歡喜。”

闕道子無語:“別人都是翹首盼著自家弟子節節攀高,來日一鳴驚人蓋壓群雄,就你們師徒倆,天天只想悠閑躲懶,天大的機緣落在手裏,都嫌燙手似的要往外扔。”

江無涯笑:“我只有這一個弟子,當小女兒一樣養大,哪裏舍得讓她委屈。她若是想爭,我自然願送她青雲直上,卻也不免憂心她一路跌宕受傷;可她偏偏性子這樣懶散溫軟,不爭不奪,倒讓我松口氣——”

江無涯一頓,慢慢笑起來:“…我從不求她多高修為、多大名望,只盼著她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一輩子,就足夠了。”

闕道子嘆了一聲。

大概只有他知道,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聲“快快樂樂、平平安安”,於江無涯,已經是多麽厚重又疼愛的期許。

闕道子忽的不忍。

闕道子:“師兄,你也許久未出山了,等這次孩子們回來,不妨你帶著他們出去歷練一陣吧。”

江無涯一怔,失笑:“你是當真麾下沒人,都要折騰起我一個老酒鬼了。”

“師兄。”闕道子聽出他言語中的拒絕,心知他是為了什麽,心裏愈發難過,直接勸道:“穹頂天牢穩固如山、這百年都沒有動靜,你如今的…劍心也已經被壓下,又何必一步不差地圈在宗裏守著,去附近走走、散散心,若有異常我自會傳信給你,不會有事的。”

江無涯微頓,想說什麽,闕道子趕緊說:“師兄,你便權當是幫師弟個忙吧,小淩小瑤他們天資再出眾、行事再有章法,也畢竟只是孩子,許多事上難免青澀,心智未穩,初出茅廬,萬一被有心人動手腳,一旦走錯了路,那關乎萬仞劍閣乃至正道未來百年的命運;我是掌門要執掌門中事宜,別人我卻實在不放心,唯有師兄你跟著,先帶一帶他們,我這心才能安下來。”

江無涯微微動容,便有些猶豫。

他自己倒是不妨事,但奚辛在無情峰已經憋很久了,尤其是這次林然去雲天秘境,要不是有她先把人哄好,那會發生什麽連他都不知道,反正絕對不好收場。

但即使是這樣,林然走後的這些日子,奚辛也越來越不耐,每天神出鬼沒不知道搞什麽。

江無涯對此很頭禿,他每天都膽戰心驚,很怕哪天自己一睜眼,奚辛已經卷著鋪蓋千裏迢迢追人去了。

只是奚辛那體質……

江無涯微微遲疑,只道:“我再想想。”

與闕道子道別後,江無涯離開祁山,回了無情峰。

無情峰上花草愈發繁茂,郁郁蔥蔥開了滿山…然而這並不是什麽好事。

自從林然走後,奚辛徹底罷工,飯也不做了,地也不收拾了,花花草草什麽的也不管了——奚辛的原話是:需要欣賞的人也不在了,就讓它們隨便長吧,反正也不會醜到我自己。

江無涯:“…”那就是隨便醜他唄,是吧。

江無涯一路踩著比腿還高的雜草叢,彎腰拔下咬住自己褲腿的食人花,再仰頭望著面前的茅草屋,目光在它房頂日漸壯大的蘑菇群轉了轉,神色愈發復雜。

他抹了抹臉,推開門:“小辛啊,就算阿然不在,我們也不好就這麽放飛自我是不是,我看要不還是收拾——小辛?”

正堂沒有人。

江無涯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微微錯愕。

這時,側室傳來東西翻騰的聲音,是奚辛笑嘻嘻的聲音:“師兄,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