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抱著僥幸的心理,西南王沒有撤離江清城,然而皆下來的局勢卻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急轉直下。

在邢桑率軍深入淩州腹地後,被裴新“寄予厚望”的前刺史蘇眠僅對抗了短短半月,便派遣使者送信投降,之後反而掉過頭來,出軍包圍了陳南郡。

得知此消息,裴新當著幕僚的面大發雷霆。

他心中深知,蘇眠與他積怨已久。

從孔氏下台後的屢屢針對,到後來撤去蘇眠淩州刺史之職,逼得他謀反,蘇眠對他定然是懷恨在心的。

因此,對方眼下的這番所作所為,很難不讓裴新懷疑這是蓄意報復。

若僅是蘇眠一方勢力,他倒還能抗衡,而今其投向了氐族,不管是權宜之計還是真心投靠,對裴新而言都極為不利。

危難當前,他再也顧不得什麽恩怨局勢,當即以天子名義,向距離最近的滄州、沂州、雍州下詔,要求三州刺史火速勤王。

只是三州刺史誰都不傻,天子固然在江清城沒錯,然真正掌權的卻是西南王這個逆臣,勤王究竟勤的是哪位王,大家都心知肚明。

真要派兵,少不了要和西南王有些牽扯,屆時能救出天子還好,怎麽說也是大功一件,可若失敗了,這便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一時間,三州掌權者皆選擇了按兵不動,想著先觀望一陣局勢再說。

造成的結果便是勤王令發出後,無人出兵。

·

姜舒收到南地消息時,不禁搖了搖頭。

在他看來,西南王顯然是病急亂投醫了。

憑借陳南郡四周江河縱橫、溝渠交織的地形優勢,縱使被蘇眠派兵包圍,裴新若有心抵抗,撐個一年半載也不成問題。

但凡他冷靜點,單獨向沂州或者雍州求援,看在天子的面子上,柳浪和荀淩都有可能派兵,結果他同時向三個地方發了勤王令,大家誰都不想先出手,就變成了如今這麽個詭異的局面。

此事中最尷尬的莫過於小皇帝,被西南王借著名頭拉大旗作虎皮,結果卻無人應召,非但安全問題沒得到解決,還要被打臉,他估計是有苦也說不出。

不過,姜舒也只是感慨一番,淩州距離他太遠,既然沒有點名到他頭上,他就不會主動去趟這趟渾水。

眼下相比起西南王,他還是更關心氐族的局勢。

姜舒注意力轉移至密信最後一條情報,盯著“氐王重病”幾字,眸色略深。

看來,尹雲影準備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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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州,洛渝郡,溫谷城。

天正下著淅瀝小雨,深秋的寒風吹拂著面頰,夾著沉重的濕氣,凜冽逼人。

尹雲影在台階上蹭去了鞋底的泥土,穿過門檐瓦片滴落的水幕,走到殿門前。

他一邊脫下油帔交給身後的隨從,一邊例行公事般地詢問門旁的婢女:“單於可有好轉?”

“回逸陽公,單於今日多用了些飯食。”

尹雲影點頭,道:“去通報吧。”

婢女立即進門向乞曄通報逸陽公的到來,不一會兒又出來請尹雲影入內。

尹雲影換上侍女送來的鞋子,放輕動作跨進了門檻。

興許是這座寢殿過於龐大的緣故,縱使屋內點了燈火、燒著暖爐,依舊顯得昏暗且空曠。

從窗子縫隙中探入的風冷颼颼的,四周寂然無聲。

他徑直地走到床榻旁,看到躺在床上的乞曄時,微不可見地眯了下眼。

他想,任何認識熟知氐王之人,見到其此時的模樣,定然都震驚詫異不已,短短幾個月,何以變化如此之大。

昔日魁偉精壯的大漢,如今已瘦成了皮包骨頭。

在黯淡的光線下,男子的皮膚灰暗蒼老,那露在被子外邊尖聳的肩骨讓人懷疑他只要稍稍挪動一下,就會發出“咯咯”的骨頭碰撞聲。

“你來了。”乞曄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坐起身。

尹雲影微微蹙眉,做出一副擔憂的模樣走到床邊問:“阿兄今日感覺可好些了?”

乞曄一副極度疲憊的模樣,輕輕點了點頭。

“那便好。”尹雲影說著,在床榻旁落座,拿起一個橘子剝了起來。

乞曄瘦得太厲害,眼窩和臉頰深深凹陷,簡直像個僵死的骷髏,這副病入膏肓的模樣令周圍人都有些恐懼他,不敢過於靠近。

唯獨“逸陽公”是例外,非但不躲著,反而每日過來探望,常常在床榻旁一坐就是幾個時辰。

尹雲影當然不會害怕,乞曄之所以會變成現在的模樣,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當初在邢桑的婚禮宴會上,他假裝醉酒,向邢桑表露了自己對首領之位的野心,並許以承諾,只要他當上大單於,便會將權利分給對方一半。

而他要邢桑做的,只有一點,就是在乞曄死後,支持他繼任首領之位。

或許是因為這是無本的買賣,又或許邢桑根本不在意他能不能殺了乞曄,總之那日之後,二人達成了合作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