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翌晨,姜舒被走廊上震動的腳步聲叫醒。

跫音逐漸遠逝,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睜開眼看到陌生的床帳,不禁恍惚了一陣,過了片晌才回想起昨夜之事。

轉頭看向旁側,泛白的晨光透過散落的羅紗映照在床榻上,晨風輕輕搖晃著床幔的絲穗,而身邊早已沒了人影。

他心道不妙,不會睡過頭了吧!

連忙翻坐起身,拉開床幔,便見屋門半開著,謝愔正坐於案席旁看著僮仆往外搬運行裝。

發覺姜舒醒來,他起身走了過來道:“醒了。”

“謝兄,你還在啊,”姜舒看見他便稍稍松了口氣,視線從對方身上的玄色衣袍上轉過,說道,“我以為我起晚了。”

“不急,尚未至辰時。”謝愔知道他在擔心什麽,開口安撫道。

“你若是東西都備齊了,自然不急,”姜舒快速地穿上鞋,又去到屏風後換了衣服,嘴裏道,“我要先回趟府裏,換了官服,再給你們送行,還是挺倉促的。”

“等會兒乘我的馬車,我在衙署外等你片刻,我們一道出城。”

姜舒穿衣的動作頓了頓,明知如此不夠妥當,但為了能與謝愔多相處一陣,還是應了聲“好”。

換好衣服出來時,已有婢仆端來了盥洗用具,案上也擺上了豐富的朝食。

因為趕著時間,姜舒洗漱完畢後便拿上了一個蒸餅吃著,準備邊讓婢仆給自己梳頭,邊將早飯解決了。

誰知在坐到梳妝鏡前後,拿起木梳的卻是一只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

聞到空氣中飄來的熟悉香味,姜舒轉頭,就見謝愔正端坐在自己身後。

他瞧了一眼對方握著梳子的手,不禁揚了揚眉:“謝兄要幫我束發?”

“嗯。”謝愔淡淡應聲。

姜舒著實感到有些受寵若驚,卻也沒有拒絕,猶豫片刻後道了句“有勞”。

回過頭時,恰好在鏡中撞上謝愔的目光,僅一瞬,他便收回了視線,一邊吃著蒸餅,一邊佯裝不經意地問:“謝兄可還記得昨夜之事?”

“自然。”謝愔低聲回話,梳子的木齒穿過烏發,順著柔順的發絲滑落到底。

“都記得嗎?”

“嗯。”

姜舒不由松了口氣,對方今晨表現得這樣泰然自若,他差點以為謝愔忘了那段記憶。

而隨即他又尋思起來,既然謝愔都記得,那他們如今究竟算什麽關系?

這時代男子與男子之間自然是沒有什麽明確公開的戀人關系可言的,可難道就這麽不清不楚地曖昧下去嗎?

“主公打算考慮多久?”正疑慮不安之際,身後傳來話語。

“什麽?”

謝愔口吻平靜道:“既已同榻而眠,主公何時肯給愔一個名分?”

這樣的說法令姜舒霎時間耳熱,平素白皙的臉上泛起淡淡紅潮。

他咽了口唾沫,一本正經道:“你我之事,非同尋常,我要好好做些準備。”

謝愔注意到他瞬間變得赤紅的耳廓,禁不住用微涼的手指捏了捏他發燒的耳尖。

姜舒渾身一凜,正要閃躲,對方就收回了手,微微一笑道:“待我歸來時,望主公已做好準備。”

姜舒欲言又止,只能應了聲“好”。

說話間,謝愔已替他束好了發,這時,又見他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只雕著花紋的漆盒置於案上。

打開盒蓋,掀開其中折疊的玄色絲絹,裏面正躺著一支溫潤碧綠的玉簪。

姜舒掃了眼,玉簪的顏色濃深而通透無瑕,一瞧便知是珍貴之品。

“這是?”

“你加冠之時,我興許不在此處,”謝愔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拿起發簪穿過他的發髻,“這玉簪便當是我提前準備的賀禮。”

姜舒擡起眼,再一次在鏡中與他沉靜深邃的眼眸相碰,這回卻沒再躲避。

在接下來持續良久凝然不動的無聲對視中,他首次感受到這樣清晰的離別惆悵,宛如日暮時分墻角處灰暗的陰影,朦朧且不安地籠罩在他們之間,飄蕩不去。

·

待謝愔的行裝裝點完畢,姜舒便與他一道乘上馬車朝城東出發。

在途徑州府之時,馬車略作停留,姜舒進府內換了套官服,再出來時,冬日恬淡如水的陽光已經自雲霧中探出。

重新坐上馬車後,姜舒從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瓶遞給謝愔,囑咐道:“這裏面有三顆續命丹,你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

“好。”謝愔點頭,接過了瓶子。

姜舒見他將瓷瓶收進了腰間的荷囊裏,卻仍有些放心不下,青州離得太遠,萬一出什麽事,自己很難趕過去。

於是又道:“你若有什麽缺的,皆可寫信告訴我,或者直接同步都督說,他養有傳信的信鴿,與我傳遞消息更快。”

謝愔未應聲,而是道:“我與步都督接觸不多,對於此人,主公有幾成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