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第2/2頁)
片晌後,對方在窗前的書案旁落座,轉過頭沖他拍了拍案桌,理直氣壯地提要求道:“勞煩謝兄給我彈個曲子,想家了。”
謝愔愣了愣神,倏然失笑。
身為一郡之長,青年平日裏不得不作出一副穩重可靠的樣子,謹慎周旋於眾多官員之間,此時喝多了酒,倒顯出幾分這個年紀少年人才有的率真來。
其實相比起白日端正有禮的姜殊,他倒是更喜歡對方這般年輕、稚嫩的模樣,一如當初在巽陽時的明媚朝氣,想笑便笑,想要什麽便直接開口,氣勢旺盛得就像那只愛在他膝頭上撒嬌的小狸。
“謝兄?”姜舒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神色疑惑。
謝愔起身朝他走去,同時吩咐站立在門邊的之桃道:“去我院裏取琴來。”
“諾。”
沒多久,之桃回到屋裏,身後還跟著小心翼翼抱著琴的徐海。
將琴放置在書案上,謝愔坐到書案另一側,撥弄了一下琴弦,即興地開始彈奏起樂曲。
如願聽到調子舒緩的琴聲,姜舒趴到了案桌上,眼睛半睜半合地注視著在對方修長有力的手指撥動間輕輕顫動的琴弦。
錚錚琴音空遠悠長,比午後的雨聲還要催人入眠。
等彈完一曲,謝愔再看向對面,便見人已經閉著眼睡著了。
身後的窗縫流入的月光瑩潤清亮,宛若落了層白霜在青年的臉頰上,將那副靜謐雋秀的容顏映照得皙白柔軟。
之桃發覺主人已經入睡,便走過來道:“謝郎君,您去歇息吧,此處交給奴婢。”
謝愔不聲不言地看了青年半晌,隨即道:“我來。”
之桃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麽,這時見謝愔起身走到姜舒身側,也就閉上了嘴不再多言。
姜舒顯然是這陣子累著了,被人打橫抱起也毫無反應,睡得十分安穩。
直到謝愔將他放床上,準備抽身離去時,他才像是陡然有了知覺,忽而伸手抓住了身邊人的袖子。
謝愔略微蹙了下眉,由於彎腰時背後的長發垂落到了身前,對方這一出手不僅抓住了他的大片衣袖,還拽住了他的一綹頭發,令他不得不俯著身子坐在床側,隔著短短的距離和對方共享略顯稀薄的空氣。
他轉移目光到青年的手上,正欲伸手去將自己的頭發和袖子抽出來,這時卻見對方忽然擡手,將他的衣袖連同那一綹長發放到鼻前聞了聞,嘴裏模糊地吐出兩個字:“好香……”
這舉動既十分自然,卻又十分曖昧。
謝愔注視著被他放到鼻前輕嗅的自己的頭發,驀然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蝴蝶被他捉住了翅膀,心臟撲閃著忒忒跳動。
“謝兄。”他忽而又開口,口齒清晰。
謝愔以為他醒了,側目看去,卻見對方還是閉著眼的。
原來是夢中囈語。
“謝兄……”
“嗯。”
“我不想……”青年低聲嘟囔著,含糊的嗓音像在撒嬌。
“嗯?”
“不想……”
“不想什麽?”他湊近些許問。
“不想與你,為敵……”
聽清後邊的半句,謝愔稍稍睜大眼,一瞬間復雜的思緒填滿心頭。
“然後呢?”他問。
沉睡的青年一聲不響,除了均勻的呼吸聲,便沒了其他動靜。
氣氛沉默著,窗外吹動樹梢的風聲忽然喧嚷起來。
見他不再說夢話,謝愔便擡手將自己的袖子和頭發從他手中一點點抽了出來,繼而直起身,坐在床側沿邊安靜看著他。
“傻。”過了會兒,他輕聲道。
府內官員態度轉變如此之大,每次商議軍事都獨獨將他落下,這般明顯的差異對待,對方還真以為能瞞得過他嗎?
“為何不直接問我?”
“口中說著信任,卻將我排在了最後?”他以平靜的口吻質問著,擡手提起被子蓋在姜舒胸前。
見青年臉頰紅紅的,似熱得出汗,便又將他的胳膊從被子中拿了出來,壓在被子上。
而就這一瞬間,對方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衣袖。
“……”
謝愔試著抽了抽袖子,發現這次對方攥得更緊了,甚至因為有人跟他搶衣服,眉頭還皺了起來,不知究竟在做著何夢。
之桃見此狀況,有些著急地想要幫忙,但未得到指示,也不敢上前打擾。
謝愔嘗試幾次無果,只好對她道:“取剪刀來。”
之桃領會了他的意思,立即點頭應“諾”。
片刻後,那片料子柔軟的衣袖便被沿著接縫整齊地裁剪了下來。
謝愔在剪下袖子後,就一聲不響地回了自己的院落,外衣缺了一只袖子,於他著實有些不雅,不方便繼續待在外面。
主院的屋內,夜風吹拂,燈火搖曳。
之桃動作輕巧快速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盤,出門時轉頭看向抱著一片衣袖睡得正香的自家郎君,總覺得這場面頗為怪異,卻又說不出是何處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