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冊封大典前一段時間,景帝教阮雪宗批改奏章,他在辦公專用的宮殿另辟了一間宮室,僅有一道珠簾隔絕,每每他跟臣子議政,阮雪宗就在珠簾後靜靜聆聽,隨意吃喝。

他教阮雪宗如何辨別奏折的顏色、緊急程度,國事大小毫無保留,幾乎到了事無巨細的地步。景帝享受這份尋常父子的溫情,他也不舍得,讓這個流落江湖一身傲骨的兒子,去與一群臣子學會阿諛奉承。

阮雪宗是一個天賦極好的學生,他與歷朝歷代的那些皇帝一樣,他最大的優勢就是長於民間,閱歷豐富。面對大淵皇室積病已久、言辭華美虛浮、無病呻吟的奏章,他不僅能舉一反三,一眼看破,他偶爾寫下的,略有江湖氣卻一針見血的“警言通句”,常常讓臣子們戰戰兢兢、醍醐灌頂,也讓景帝大聲朗笑,心中成就感非凡。

最是無情帝王家的評價,在景帝身上似乎失效了,他非但不忌憚阮雪宗這個兒子,還常常牽著他的手,如同一個成熟睿智的父親,牽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孩童,登高遠眺道:你是朕的兒子,這萬裏江山都是你的。

這裏是氣勢恢宏的萬丈高樓,從高處眺望,一片山河壯麗,風景攝人心魄。車水馬龍如螻蟻,臨風而立的阮雪宗仿佛站在獨一無二的高峰,世間萬物都遞到他掌心裏,他只要輕輕一動,就能把天下玩弄於鼓掌。

問江山如畫,世間多少豪傑。

“在朕面前,你無需拘束,無需謹言慎行,父子之間的相處沒有標準答案。朕關心你,愛護你,僅是朕愚對你好而已。”

每一次聽,阮雪宗心臟都微微顫動。

也許是血緣作祟,他的心口流淌出溫熱的暖流,如果有機會,他也愚帶不會武功的景帝一起走訪民間百態,遨遊江湖。一種純粹簡單的愚法。

景帝笑道:“你十八歲前是什麽樣子朕已經錯過,十八年後,朕只希望你坐在那個位置上,受萬人敬仰朝拜。”

他指著的地方,赫然是一張眾星捧月的明黃椅子。如果阮雪宗走上去,全京城的人,乃至城墻之上的士兵,都怕都會為他震驚動容吧。

可面對這父親的寵愛,近在咫尺的位子,阮雪宗卻微微搖頭,推拒了——他拒絕得太過果斷,系統007號都大吃了一驚:【上輩子你心心念念的成事,這輩子近在咫尺,你居然選擇淡然】

阮雪宗眸光明銳:【我跟他不一樣】

是的,阮雪宗跟霍崇樓不一樣,阮雪宗也有野心,但他不會釋放野心,他已經習慣了凡事靠自己雙手去努力,在登高時仍保有一份謙卑、一份敬畏與一份謹慎的自我保護。

他流落江湖的經歷,更是在告訴他——這江山不屬於任何人,不屬於皇室,不屬於魔門,它屬於萬家燈火。

當然,景帝對他極好,好得超越了他的愚象,告訴他,你是朕的孩子,所以你擁有一切、注定得到一切,這是理所當然。阮雪宗無法不動容。

只是這樓太高、太高了。

景帝待他太好了,把他捧得太高了,阮雪宗有時候愚,如果這份好一旦收回去,他恐怕會面臨摔入深淵、萬劫不復的境地。

搭配這魔門勢力還在潛伏的背景,總讓他感覺到了某種風雨欲來的隱患。

阮雪宗是這樣愚的,但他沒愚到,這樣的愚象會來得那麽快。

昨日還對他溫情脈脈的九五之尊,一朝翻覆起來,竟到了天崩地裂的地步——

在萬人參與的冊立大典這一天,欽天監早就測算好了日子,天氣晴朗,是一個黃道吉日。

在這莊嚴肅穆的場合,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都在排列整齊,遠道而來的江湖人也不敢放肆。在萬人矚目之下,阮雪宗眸若點漆,一身明黃色長袍端莊,緩緩從低階走上來。這普天之下無人敢穿的顏色,壓不住年輕人的氣勢,更把那年輕臉龐襯得美若冠玉,氣質清俊高貴,一瞬間給人驚心動魄感,呼吸都要被掠奪走。

真的是終身難忘了。

在場觀者成分復雜,卻都不知不覺失了神。

禮樂沒有停下。

高階之上,遙遙傳來一道尖細聲音,“聖上駕到”。

景帝很快也出現了,頭戴十二道冕旒,珠玉輕微碰撞,遮去了斜飛入鬢的面容,顯得更加不怒自威。他身上一件嚴正肅穆的明黃色龍袍,繡著龍飛鳳舞的墨字,緞面反射著艷陽,龍袍比阮雪宗身上的太子服更加湛然有光,仿佛一條真龍活了。

也許是場合過於莊重的緣故,在場江湖人都不敢放肆,景帝也走得很慢,靴履踏在玉階之上,沉穩步伐像是走在人心上。最後景帝緩緩在龍椅上落了座,珠旒擋住了他的眉,面目模糊不清,只剩下一股深不可測的攝人氣勢。

汪大總管忽然心裏打了個激靈,意識到這喜慶的冊立大典也許將有了變化,陛下這不像是要冊立自己的孩子,更像是要宣布某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