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把人邀請進宮後,景帝才說出自己的身份,表達了對阮雪宗一見如故的想法。

當今天子跟他一個鬥升小民一見如故?

阮雪宗坐在宴席之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睫毛,還不忘抿了抿薄唇,冷靜之余,恰到好處地帶了幾分困惑,裝得挺像那麽一回事。

景帝心中一顫,幾乎握不住手中的玉筷。

汪總管極為體恤,生怕九五之尊出醜,立刻傾身道:“陛下,讓老奴給您夾菜吧。”

“不必,你叫禦膳房快點上菜,美酒佳肴……就說是朕的命令!”景帝朗聲道,克制住了某種情緒。

阮雪宗心思通透,最擅長捕捉一些敏感情緒,這什麽上菜的命令,他發覺這好似帝王與心腹臣子二人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說法。

他眼神微動,決定靜觀其變。

他很快明白了什麽,這宮女端上來的居然都是熱盤菜,沒有一道是冷盤菜。雖然這個季節,沒有冷盤菜也很正常,卻仍然有一絲違和。

玩家們作為賓客,吃餃子喝烈酒,大口朵頤吃得大汗淋漓,唯獨阮雪宗沒有什麽動靜。

熱湯熏熱間,他面容清貴,青玉冠松松挽著發,僅有一縷細發從頭頂滑落至面頰,更顯人物漂亮奪目,好似江南湖畔一株挺拔青竹,入目所及皆是煙雨朦朧,清新蒼翠。

本就極致過人的姿容,被這仙氣繚繞般的霧氣,襯托得更加美好,每一個舉止都挑不出錯。遭遇這年輕公子的美顏暴擊,伺候他的宮人,也均是心頭一跳。

汪總管暗暗稱奇,心想此人難道真是大淵皇室的金枝玉葉,否則身處這富麗堂皇的宮室,正常人都要謹言慎行戰戰兢兢,而對方這份天然從容的處變不驚如何解釋?

他把猜測跟帝王一一細說了。

包括阮雪宗落筷的小動作、漫不經心的小細節以及個人口味。

景帝驚喜的連連點頭,隨後又有點急:“他怎麽不出汗呢?”

就這麽一個辦法了,他心裏其實已經認定了百分之九十,只差最後一步了,比所謂的滴血認親靠譜,讓他能徹底放心,而不是希望破滅。

阮雪宗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爹在等著他出汗,並像賭注一般,在這件事上投注了點希冀。

皇室注重禮節,如果他出汗了,宮人也許會上來請他去後殿更衣……可阮雪宗是江湖高手,怎麽會流汗呢?

想到這裏,阮雪宗笑了一下,他垂下眼睫,他什麽都沒做,卻好似有一股酒意倏然湧上,讓雪白面孔泛了點酣紅。他再不經意間擦了擦額頭。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一位年長宮女上來,悄聲詢問貴客,是否要去後殿更衣。不似尋常宮女,更像是一位深受信任的宮廷女官。

阮雪宗目光掃過,拱手道:“那便有勞了。”

他這起身如流雲一般瀟灑姿態,牽動了不少人的心。景帝的目光再也沒移開過,他也立刻尋了一個借口走出殿內,寒風一吹當朝天子的腦子冷靜了不少。誠如阮雪宗所說,這就像一場賭博,賭贏了欣喜若狂,賭輸了情感上自然滿盤皆輸。

景帝背著手,在門外徘徊了一陣,心中焦慮任由身邊侍衛怎麽安撫都無法緩解。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明明只是一炷香的時間,卻被拉長成了半個世紀。

看著天邊一輪皎潔明月,景帝發現自己不一定非要知道這個答案。他膝下無子很是寂寞,他的小皇子十八年前就死了,一個正好年齡一般大的孩子恰好出現,又驚人地符合自己眼緣,已經是上天的饋贈,那他為什麽還要去執著一個答案呢?

在他左右糾結之時,那位女官推門出來了,她張大著嘴,眼神驚訝呆滯,表情看上去極為恍惚。

汪總管跟在場侍衛,誰都無法解讀這是什麽意思。

景帝猛地擡頭看她,神色變幻莫測,他是九五之尊,擅長相面,這一刻也都摸不清楚這女官是什麽意思:這究竟是有,還是沒有?

下一秒女官像是回過神,她顫顫巍巍地俯身道:“陛下,奴婢伺候那位貴客更衣,那位貴客肩膀上,果真有一枚桃色胎記……”明亮宮燈把一切照得亮如白晝,貴客漂亮的眉眼纖毫畢現,更別提是一枚胎記。隨著雪白裏衣被褪下,那清晰一幕躍然其上。

一塊桃紅印在瑩白如玉的皮膚上,如同江南的一朵花瓣悄然落在了肩上,即使只是不經意的一兩秒,如同曇花一現,也足夠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自己的命令是什麽,就是趁貴客更衣,不著痕跡地看一眼貴客肩膀。結果看到了之後,她心頭被猛地擊中,如果不是她素質驚人,當場就要爆發出一聲尖叫:居然真的是帝子!

什麽?

居然真的有胎記?

景帝恍惚了良久,他想起了十八年前,他死於火場的那個孩子,那一夜皇宮除了離奇大火還有層出不窮的黑衣刺客,讓他一度痛徹心扉。原來命運並沒有把人奪走,而是以一種更離奇的方式,讓他流落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