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伴虎

陸珩進入乾清宮,在東暖閣給皇帝行禮:“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揮手:“免禮。朕今日叫你來,是有一樁事讓你暗查。”

皇帝特意說了暗查,而且暖閣裏沒有太監,連隨侍慣了的宦官都打發出去了……陸珩心裏轉了轉,大概有數了。他垂著眼簾拱手,說:“臣願為陛下分憂。不知,皇上想知道何事?”

皇帝將手邊的折子遞給陸珩,說:“你來看看。”

沒有太監代勞,陸珩只能自己走上前,從皇帝手中接過奏折。這是兩個叫孫應奎、曹汴的小官呈上來的折子,說他們無意偷聽到薛侃和吏部侍郎彭澤的談話。因為茲事體大,無法抉擇,所以密報給皇帝,請皇帝定奪。

陸珩很快看完了,隨後放下折子,面露沉重。

皇帝依然十分隨意地坐在龍椅上,閑聊般問:“你怎麽看?”

陸珩一點都不想發表看法。儲君絕對是歷代帝王共同的最忌諱的話題,而皇帝還尤其多疑,陸珩要是一句話說錯,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在皇帝心底埋下猜忌的種子。

陸珩露出沉思的樣子,這種事情不能脫口就談,那樣皇帝會覺得他早有準備,但也不能思考太久,皇帝會懷疑他的用心。

陸珩把握著度,不長不短地“思考”了一會,說:“臣不明其中底細,不敢斷言。不過,薛侃前些日子咬定奏折是他自己一人所寫,如今突然改口;那兩個小官審問了多日都無果,昨日卻聽到這麽完整的對話,臣覺得,這其中恐怕有詐。”

陸珩先暗暗把自己摘清,無論夏文謹和張敬恭誰想擁立太子,都和陸珩無關,陸珩對此一無所知。再然後,他站在皇帝的立場上,分析這些人的疑點。

陸珩掌管情報,對折子上這些人都有了解。薛侃是個一根筋的文人,讀聖賢書讀傻了,有些不切實際的天真;孫應奎、曹汴雖然油滑,但絕無暗算首輔的能耐,要不然,他們的官職早不止給事中了。無論薛侃還是孫、曹,都不會沒事編排首輔的閑話,在他們的視角,這些多半是真的。

但是卻不能這樣和皇帝說。在皇帝看來,他身邊所有人,文官、武官、勛貴、藩王,到皇後、妃嬪、宮女、太監,每一個人都可能欺騙他。如果首輔都在說假話,那怎麽知道這兩個小官說的是真話呢?

陸珩要做的就是順應皇帝的內心,說這些人確實有可能欺上瞞下,需要嚴查。

陸珩的話無疑就是皇帝想聽到的答案,皇帝神態微微放松,說:“你言之有理。大皇子剛剛降生,這些人就不安分了,你去查他們私底下都做了什麽,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在搞鬼。”

張敬恭和夏文謹各執一詞,張敬恭說夏文謹有意擁護太子,而夏文謹這邊的證據顯示,是張敬恭提前給夏黨下套。皇帝誰都不相信,他需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經過。皇帝信不過刑部也信不過內閣,唯獨陸珩查,他最放心。

陸珩眼眸動了動,知道這樁事鬧大了。現在皇帝心情變幻無常,正在瘋狂懷疑身邊人,在聖前待得越久越危險。陸珩領命,趕緊找機會離開。

陸珩出來後沒多久,聽手下說皇帝又分別叫了武定侯郭勛、內閣大學士翟鑾進宮。陸珩通過錦衣衛的消息渠道還知道,司禮監掌印秦福也去了。

不用想,他們肯定和陸珩看的是同一封折子,陸珩慢慢琢磨這幾個名字,意味深長地“嘖”了聲。

不出意外,接下來薛侃案就由這三人接手了。皇帝並不是隨意叫人的,郭勛是勛貴及武官之首,內閣中張敬恭和夏文謹都牽涉案情,所以皇帝叫了內閣另一位老好人翟鑾,算是試探文官的立場。而秦福,是司禮監掌印兼東廠總督。

本來只是一個迂腐文人上折子請立太子,張敬恭借題發揮,想趁機扳倒和他政見不合的夏文謹。結果沒兜住,事態一下子擴大了。

皇帝以前沒兒子,沒考慮過這些問題,現在經由張敬恭一鬧,皇帝突然意識到,他該考慮臣子站隊的問題了。

皇帝將武將、文官、太監一起拉入立太子風波,不遺余力將水攪渾。這看似在查薛侃,其實,這是對全朝官員的一次摸底大考察。

或許這其中還有陸珩。皇帝明面上將案子交給郭勛、翟鑾、秦福,私底下卻讓陸珩暗查,何嘗不是在考驗陸珩呢?

伴君如伴虎,名副其實。

陸珩嘆氣,真是麻煩。真不怪陸珩看不上這群人,明明什麽事都沒有,他們偏要自己生事。經過這一次,不知道他又要老幾歲。

因為被迫卷入這群老男人的勾心鬥角,陸珩回府時臉色都很不痛快。飯後,王言卿沏了杯茶,放到陸珩身前,問:“哥哥,朝中又有什麽煩心事了嗎?”

陸珩知道瞞不過她,索性直言道:“是一樁案子。一個文官上書請立太子,皇上不豫,命我查其中貓膩。”